第二日,我意气风发的从床上爬起来,昨日,杨姨的药浴果然见效。现在,手脚都是暖和和的,一夜好眠,什么梦都没有做。
但是璎珈还是怕我伤寒严重,拿出压箱底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套在我身上,再配上侍女梳的双环髻,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倒像个妙龄少女。
守卫禀报安哥一大早赶回来,想着天寒地冻的,我吩咐璎珈让厨房把姜汤给他煮好。
可是进房门的,却是一身常服的祁孝廉。
他的的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斗篷,眼睛隐在帽檐下。风尘仆仆。
“璎珈,去后厨催早膳,让杨姨再炸份香酥团子。”我叫住璎珈。
璎珈矮身张望祁孝廉的脸,鼓了鼓腮帮子,离开厅堂。
我往左坐上圆桌旁,拿起剪刀,修建桌上的几枝红梅。
“为什么?”祁孝廉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我皱了皱眉,笑道:“你不是喜欢吃香酥团子吗?”
祁孝廉将斗篷取下,伸手夺过我手里的剪刀:“喜欢吃香酥团子的人是你,你在相府住时,总有种寄人篱下的羞涩,喜欢什么也不敢说出来。我见你喜欢吃香酥团子,才跟管家婆婆说自己喜欢,她才会日日在早膳里添上一盘团子。”他严肃的盯着我:“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原来,你不喜欢。”我叹气。
“谈不上喜欢,但是不讨厌。”他语气放柔。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的话,只能将红梅一支一支插进瓷瓶。
“你被皇上困在延福宫,为什么不找我帮忙?”祁孝廉缓了会,开门见山。
“延福宫的守卫森严,将我看得太紧,没办法传消息。”我回答道,觉得口干,到了杯热茶捧在手心轻嗦。
祁孝廉忽然站起来,俯身凑过来,与我平视,眼里怒意横穿。
“我说的是,你从延福宫逃出后,为什么舍近求远,冒着风雪追兵,夜奔千里,向苏络青求救!”
我不语,低头望着茶杯中的茶叶,不浮不躁。
“延福宫至相府不到十里,东京至金陵不下千里路程,你,为什么非要跑上千里,逃到他身边,也不愿来相府,找我庇护!”
我放下茶杯,抬头直视他眼里的怒意:“我若是逃到相府又能如何,你护得住我?还是,会不会护我?“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首先,一个南阳公主,你可能会为了我翻脸。可是,赵恒呢,你要以下犯上?还是保住丞相府将我献出去呢?这些我没法确定和估计,但是我必须想到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一个,都对你祁家是不利的。“
他听完,好笑的摇了摇头:“不用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大可以去相府求助,我可以趁夜色将你送去北漠,你也能逃回文昊街,董可可在东京的势力,悄悄送走你,或是藏起你,也不是难事。你哪里是想不到这些,而是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人,一心只想去找他。”
我被他戳破谎话,心虚的望向别处。
祁孝廉一把将桌上的花瓶摔在地上,冷笑道:“妆依依,你这般敷衍我,忽悠我,无视我,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好,你赢了,今后再管你,我祁字倒过来写。”
他说完,开门离开。
安哥端着一碗团子站在门口,良久,才进来,拾起地上的碎片。
“人家日理万机,放下朝政大事千里兼程赶来,你就不能同情同情人家,好歹来个感动的拥抱嘛。”
我觉得愧疚,又有些委屈。
“今日,我同情他深情如许,谁又来体谅我的痴心妄想。”
安哥没有接话,将团子摆在桌中间:“吃吧。热乎呢”
我白他了一眼,“你故意的吧,换碗面条来。”我看着那碗团子,只觉得是一碗血淋淋的熬心汤。
“檀木怎么样,你对我见死不救的,对你下属可不会轻易放弃。”我拿筷子翻翻糯米团子。
“死不了,不过暂时回不了金陵,我安排她年关前回来。”安哥放下筷子,接过侍女递来得面条,放我面前。
“璎珈呢,吃饭的时候不该不见人啊。”,我往门口瞟。
“人家哪像你这般没心没肺,在门口见人家丞相大人负气离开,已经去追了。”安哥捻起一个肉团子,丢进嘴里咀嚼。
我点点头:“确实,比我这个主子会待客。”
“一会跟我去趟红颜馆,薏红暂时还不能偷出宫来,她当初进宫得匆忙,可能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收拾。”我见他吃着肉团子,顿觉没有胃口了,拉着他出门。
“慢点,诶,我刚回来诶,走后门啊,赵恒还在金陵呢!”安哥不情愿的瞪着我,还是拖拖拉拉跟着。
红颜馆今日的生意不太好,以前红楼盈客,如今,虽然不至于门口罗雀,但是着实是少了半数的客人。
“赶紧选个能代替薏红的人,顶上头牌的位置。”我吩咐道。
风琴从楼上下来迎我,我望向她眼里的泪花,安慰道:“薏红进了宫,我们都轻易见不到了,风掌柜,别悲伤过度了。”
风尘中的人不重情,何况是久经风月的人。
我拍了拍她的肩:“别难过了,你在红颜馆多年,这种离别经的还少吗?”
“掌事说的是,只是,薏红,还没来得及告别呢。”风琴喃喃道。
我听得心里一阵愧疚,没有再说话。往后面的遥水阁走。
薏红不在,我现在住在妆府,遥水阁一片灰暗。
安哥率先进去,掌上灯。
不过几天,一楼的厅堂就步了一层薄灰。
风琴歉意的笑道:“最近事忙,没顾得上这里,这丫鬟也真是会躲懒。”
我摆手,往楼上走,薏红在一楼有间房子,我推门时,发现门槛上很是干净。
安哥从一旁推开门,房间里,依旧整齐,可是又好像不太对经。
我径直往妆台前,打开妆枢,里头只剩几只不值钱的编织鱼躺在盒底。我回头看了风琴一眼,只是抿唇笑笑。
风琴觉察不对,走上前,一看妆枢就明白。气的直跺脚:“是属下管教不当,竟然在红颜馆养出偷儿来了,一定会查出此人,将薏红姑娘的首饰寻回。”
我安慰道:“算了,不怪你,之前我明令外人不得进出遥水阁,你没进来,自然不会发现。下去吧,我在这待会。
风琴摩拳擦掌离开。
安哥抱胸看着风琴离开的背影,抿嘴。
“找把锁把三楼临河的书房锁上,现在这遥水阁,不太安全了。”我坐在妆台前。
安哥应了声,离开了。
我伸手拿出妆枢里的鱼,放在手心仔细看。
编织得很用心,用的是一种长条状的草叶,在金陵不常见。
这几条鱼,有的呈扁平状,有的是剑形,鳃后有几条黄色条纹,看起来像海里的鱼,以前在南阳集市见过,在渔民摊前很普遍。
薏红,原名陆薏红,是前尚书陆之鸣的嫡女,可是当年的张皇后谋反未遂一事,对身为张皇后舅子的陆之鸣,打击很大,又被左相吕端陷害为谋反同党,一家被抄家诛九族。后来被荣华月相中,从家妓贩卖团伙里救出。
也许对她来说,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可是至少,在妆家,从未亏待过她。
所以我才如此担心,那日,谁进宫受宠我都不担心,可是赵恒,却是她的仇人。
我将海鱼放进妆枢,合上盖,出门时,将房门锁好,往楼上去。
推开窗户,河风嗖嗖的刮过来。
当初我非要仿照遥水阁,不过是羡慕母亲,有人爱她如此。可是那时没有人那么爱我,原为我造一座那么美的楼阁,好在我自己还有点本事和钱,自己动手圆了这一方梦。
我躺在床上,心想着,就在红颜馆躲三天,也在这等三天。
苏络青回金陵后,若是不愿娶我,我便跟安哥去北漠躲阵子,正好那边的供货出了点问题。实在不高兴了,就让骆师父来中原,将我这个心上人,他的准徒婿绑回北漠成亲。
可是,有时候,等待比煎熬还难受,与其等,不如直接去找答案。
第二日,安哥一脚踹开我的房门。
我揉了揉头发,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苏家在安县的铁矿塌了,听说,苏络青被困在矿下。“
“他一个当家,下矿干嘛?”我迷糊到。
“大概,好奇矿井,或者,被人算计了,毕竟苏家……”安哥继续。
我皱眉爬起来,走到屏风后,换好衣服出来,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备快马,算了,把踏雪牵来。”我脑中全是昨天在妆府门前,赵恒的退让。
“踏雪这几年被你养的珠圆玉润,还能跑吗?”安哥举头怀疑。
我不理他,从衣柜里取出斗篷披上。
“你就不用去了,我带杨姨去,你找个功夫不错的人跟我。”我开门出去找风琴要了匹马,在红颜馆后门等着。
等来的却是安哥和杨姨。
“我本来真的不想去的,可是,你非要找个功夫不错的人。我想了想,咱们妆府挣得的大半钱币都被你投进买宅院的爱好里了,没什么钱养能干的武士。”安哥一手牵着踏雪,嘴里叼着根草,慢悠悠的走来。
我翻身上马,回头白了他一眼:“不放心我就直说,我是个会感动的人。”只是没法感动落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