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安哥派了队幽州的宋人侠客,护送我回金陵。
临行前,我将匕首还到他手上:“这把匕首对你至关重要,它像你一样护我多年,如今该完璧归赵了。”
“既然如我,那你就拿着,想我的时候,睹物思人。”他调侃。
我不满的踢了他一脚,心里有些酸闷:“好好照顾自己,辽北寒冷,你……多多保重。”
万般话语,说出来只有这保重二字。
“你也是,知道你喜欢收礼,给你准备了。”安哥摆手示意,一队辽兵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犯人过来。
我呆愣的问道:“什么啊,你搞事情呢。”
忽然那人虚弱的咳了几声,我觉得很熟悉,蹲下去拂开他的乱发,顿时呼吸一窒:“祁孝廉?”
“让他平安回宋,只有这个办法。”安哥淡淡道,回头接过士兵递上来的包袱放上马车:“里面有些干粮和药,能不能保住他的命就看你了。”
“我知道,他一个俘虏,怎么可能没半点伤痛安全放回去,可是你下手太狠了。”我有些埋怨。
“是他自己要求的,你看你看,就知道怪我。”安哥赌气道,挥手让人将祁孝廉抬上马车:“倒时你就说是这些幽州宋人侠客感念丞相清廉为民的恩德,偷袭辽车队救出的。我过几天佯装车队遇袭,俘虏皆被救走。”
他扶着我上了马车,我坐在车壁,掀开车帘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心里一阵抽搐。
马车前行,辘辘的辊轮声眼淹没我的哽咽声。
我拉过一旁的被褥给祁孝廉掩上,想了想觉得不妥,俯身探查他脸色,确定是昏迷不醒,我才敢扒他衣服。
虽然知道他可能受伤严重,但是没想到安哥下手这么狠,祁孝廉整个胸膛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鞭痕。
我解开安哥送的包袱,在里面找到金疮药,和着凉水,涂到伤口上。
辽镇到雁门山水路都要一夜的时间,走陆路恐怕要三天左右了。我不担心追兵,只怕祁孝廉受伤这么严重,撑不到雁门山下。
我迷迷糊糊靠着车壁眯了会,醒来时已经是白天。
车外的侠士敲了敲车门,问道:“妆小姐,前面有条河,要不要下车休息会?”
我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祁孝廉,应声道:“行,有劳侠士了。”
马车前行一段停下。我掀开车帘,跟几个侠士打过招呼,往河边去装水。
随行的几个人江湖经验足,带上的铁锅器具齐全,我打完水回去时,他们已经架锅烧好汤了。
“妆姑娘,过来喝口热汤。”其中领头模样的人唤道,迎我几步,递上碗。
我道过谢后,捧着碗咕噜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身体温暖不少:“还没请教侠士贵姓。”
“贵姓不敢当,姓于,单名刺字,小姐可千万被连名带姓叫我,恐怕会被笑话,他们都叫我刺哥。您是主子的恩人,那就是我的恩人,叫我阿刺就好。”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毕竟是半个陌生人。
“能借锅给我烧些热水吗?我想替马车里那位清洗伤口。”我开口请求道
“没问题,我现在给你烧。”他拿过锅往河边打水。
我见他似乎热心,也没有什么异样,才放心上了马车。
祁孝廉还在昏睡,已经一天一夜了,有些不对劲了。我摸上他的额头,果然在发热。
我将他衣服解开,查看伤口,因为处理及时,伤口血止住了,可是人昏迷不醒。
“小姐,现在柴火不够,只能烧温水行不行?”车外于刺说道。
“没关系,端进来。”我应道。
他撩帘进来,见祁孝廉衣襟大开,犹豫道:“要不,我来替相爷上药。”
“也好。”我见他江湖经验足,应该懂一般辽伤。再说,虽然我不在意,毕竟男女大防。
我悄悄退出去,走到高地望向远处的雁门山,白雪覆盖,悬崖陡峭,果然是天险。
于刺收拾的很快,不久就抱着一盆血水出来。
我迎上去,道谢:“阿刺似乎是个全才,这一路上我就放心了。”
“小姐说笑了,主子交代我必定时刻替小姐分忧,没点不值一提的本事哪能伴小姐左右。”阿刺摸摸头,笑着离开。
我进了马车,见祁孝廉伤口处理得很干净,才放心坐下。
阿刺,是安哥安排在我身边的另一个安哥,还是,耶律郑哥安排在我身旁的细作。
马车颠婆向前行驶,我见祁孝廉休息得很不安稳,一会头碰上车壁,一会肩撞上车座。我见他仍旧没有松醒的迹象,才捞过他的头,放在我膝上。
我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梦里如愿坐上了苏家的花轿,我悄悄掀开盖头一角,苏络青恰时回头朝我温柔一笑。
醒来时,是被车外的喧嚣声吵醒。
祁孝廉也不在车里,我有些惊慌,迅速跳下车,扫视周围。
天色已黑,马车旁架着一个火堆,几人围在一起吃吃喝喝。祁孝廉裹着毡毯坐在火堆前跟他们说着什么,这般亲切和蔼的模样,还不把这些侠士哄得晕头转向,然后四处宣扬左相如何如何与民亲近。
阿刺见我下了马车,招呼道:“小姐,过来烤烤火。”
我点点头,回车里取回方才落下的貂皮,走去阿刺身旁坐下。
祁孝廉没有看我,只是递过来一碗热粥和一块馕。
“咱们一路没有遇见沙匪和追兵,再过两天差不多能到雁门关了。”一个侠士说道。
“现在年关将至,沙匪也不会再出来劫掠,天寒地冻,几位兄弟为祁某受累了。”说着,祁孝廉虚弱的拱手致谢道。
其他人纷纷站立,恭敬道:“不敢当,左相多年来为大宋百姓谋福,是廉明的好官,我等有幸追随。”
我默默端着粥碗,喝了几口,又将馕坑完。捞过一旁的雪水洗了把脸,扶着几欲摔倒的祁孝廉回了马车。
两人各靠一边,谁也没有说话。我细细停着他呼吸渐稳,才敢闭目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阿刺送了些干粮进来,又替祁孝廉换了药。我一直守在车外,见祁孝廉衣服穿戴整齐才进去。
既然他醒了,我也不好再装睡,可是两人独处一辆狭窄的马车,实在尴尬。
“你听说过琅琊郡夫人吗?”我试图打破窘境。
祁孝廉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我迅速别过头。
“怎么忽然问这个?”他虚弱的问道。
“只是好奇。”我小声回答。
“我看你是想了解太上皇吧。”他一只手搭过来,指了指水囊。
我狗腿的拔开塞子,递上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然要了解太上皇软肋。”
祁孝廉挑眉看了我一眼,慢吞吞仰头喝了口水,这时,马车不稳,水囊里的水一下子倒了出来,洒在他衣领上。
我真的觉得,不是意外,拿起一旁的方巾,给他擦拭。
“真不怨我,你刚刚就该喂我的。”祁孝廉指责道。
“……”我狠狠的按了一下他的胸口,欣慰的看见他的脸转成猪肝色。
“□□建隆元年八月即位,册王氏皇后,王皇后身世不详。只知她佐御膳,善弹筝鼓琴,喜欢诵读佛书。王皇后事奉杜太后至孝。生子女三人,皆夭。乾德元年十二月崩,年二十二。第二年四月,葬安陵之北。”祁孝廉拍开我的手,娓娓道来。
“就这些?”我收回通红的手,追问道:“她一个皇后,怎么会身世不详?”
祁孝廉借着车榻坐正,靠在车壁上,歇了会才回答:“她是先皇花重金打造红楼的主人,又身居后宫,连我父亲也只在册封大典上见过。而且她逝去早,自然没有什么记载。”
我好笑的坐回原位:“连辽国的太后年轻时,都见过这位迷了太上皇心志的女子,你们这帮宋臣,竟然一问三不知,有点可笑了。”
祁孝廉并未生气,反而严肃的看着我:“你说什么?萧绰如何见过,她都告诉了你什么?”
我见他如此激动,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怯怯道:“太上皇第二次进攻雁门关时,她远远的看了眼。”
“萧绰的话,必定别有深意,或许她还是想把你变成她儿子的探子,解药的事,我会想办法,所以你日后尽量避开太上皇。”祁孝廉说完,便闭目养神。可是在我看来他似乎有逃避我追问的嫌疑。
我与他不再多说话,除了换药时,不得已叫上阿刺,其他时候都不曾开口。保留体力得好,回了金陵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我。
车队行进一天一夜后,在雁门关停下。
我下了马车,回头见祁孝廉仍然昏迷,转头朝几位侠士拜别:“一路护送小女,在此别过,几位大恩,依依没齿难忘。”
“小姐一路平安。”他们齐齐抱拳。
“不跟相爷交代几句吗?”阿刺牵出白白,在关门口候着。
我想起竹屋中的那一聘书,摇摇头:“不用了,回了金陵自会见面,他回到宋境必定有一场斡旋,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阿刺和我走到码头上,海边停着一艘不起眼的渔船。
“我们直接乘船沿着海岸往青州方向走,到时在青州登陆。”阿刺安排到。
我点头,上了船后,喝了点水:“我没别的要求,尽快送我回金陵就好。”
阿刺应了声,出去跟渔夫说了些什么,渔夫沉默片刻,扔掉了几张渔网,加快速度划行。
世间百事,都是有舍有得,我舍了安哥,老天会给我第二次苏络青的婚事吗。
两天后从青州登陆,我和阿刺一人一骑途径东京,休整一晚。
董可可出来见我时,下意识的望了眼我的身后。
“阿越她受伤严重,我让她过几天回来。”我解释道。
“能护得小姐周全就好,小姐先去沐浴。”董可可接过我的包袱,领着我往楼上走。我回头交代阿刺几句,才跟上她。
“阿刺是安管家的人。”我怕她不放心,说道。
“小姐带来的人,我很放心。”
还是那间房间,不过中间多了个浴桶,几个侍女伺候我将衣物除去,便退下了。
“金陵,有什么异动。”我犹豫良久还是开口询问。
“生意上没什么事,就是几位掌柜担心小姐,派人来找过。我迫不得已向他们隐瞒小姐踪迹,希望那几位姨母不会怪罪。”董可可避重就轻道。
这些不是我最在意的。我在意的是,苏络青的婚事,有没有因为的我的逃婚而作废。
“苏家呢?”我淡淡开口,心里忐忑。
董可可轻扬水袖,点燃熏香:“奇怪的是,苏家照常迎亲了。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不过听说当日花轿绕道城东走了一趟,里头绝对不是小姐,怕是郭家三小姐……”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很早的时候我就担心,苏络青为了不娶公主,本来就是随便拉个人成亲,现在我主动放弃,却成全了别人,而自己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从前有只猴子,看到桃子丢了西瓜,见到芝麻,丢了桃子。等它口渴了回头时,早已找不回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