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元日,府里大部分人上厨房供灶神了。
望月早早侯在门外,听到响动才敢进来。
我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望月跟进来认错道:“昨晚奴婢没有照看好夫人,自请管家那领罚了,夫人恕罪。”
“我没怪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淡淡道:“一会跟我去趟辉月堂。”
望月喜极而泣,红着眼蹲下来查看我的脚:“夫人要去老夫人那拜礼?您脚伤严重吗?”
“没事。”我换好衣服,开门刚走到楼下,辉月堂的西槿走过来,朝我行了大礼:“夫人新年安康。”
我扶起她:“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老夫人说过她没事不会来东桑院约束我的。
“老夫人派奴婢知会夫人,今早去龙泉寺拜佛,夫人不用过去请安拜礼了。”西槿恭敬道。
我扯着嘴角笑道:“恩,知道了,多谢母亲提醒,依依不用扑个空。”
西槿抬头观察着我脸色,赞美了几句我今儿个这身衣服如何美。我侧头示意望月塞了个玉镯,西槿反而推脱了离开。看来辉月堂主子教导有方。
也好,我今儿个也不用出去受冻了。我转身上楼:“我回去睡个回笼觉,没什么大事别找我。”
望月跟上来,为难道:“夫人,今早二爷吩咐,请夫人午时同二爷一起回妆府。”
我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回妆府干嘛?我没有高堂在世了,不用回。”
望月思索话良久才怯怯道:“或许,二爷是想让夫人开心一下呢。”
我奇怪了,除了昨晚上听到苏玉铭说我母亲参加过苏家家宴这事,也没有什么不悦的事了。有猫腻!我逼近一步:“难道苏络青,做了什么让我会不开心的事?”
望月赶忙低头跪在地上:“没有,只是奴婢的猜测。”
果真有事,我抱胸靠着廊柱:“说吧。”
“昨晚……二爷,将表小姐接来了。”望月吞吞吐吐道。
我挑眉:“哪个表小姐?”
“就是觅乐小姐。”
我脑海里回放着京城皇宫,桃林里那幕佳人掩面而泣。
“好吧,去会会那位觅乐小姐吧。”我理了理衣襟。
“她,她……昨儿个歇在辉月堂,这会估计陪老夫人礼佛了。”望月头埋得更低了。
这一大早,老夫人就上演了一出亲侄女,疏媳妇的戏码。我倒想问问苏络青,他母亲是巴不得金陵都知道苏家婆媳不和吗?
“苏络青说,什么时候回妆府?”我问道。
“二爷说是午时一刻。”
“偏不,现在就回,去让管家备车。”我转身回房,拿上礼盒往苏府大门走。
管家站在车旁,有些焦急:“夫人,不等二爷一块回府吗?二爷去城西柳府拜年了,一会就回。”
还好没带上我,我可不想见柳知宜那只骚狐狸。
我将礼盒塞管家手里:“送你家二爷新年的礼物,代为转交。”
话毕,我拉着望月上了马车,管家追到车边:“夫人,不亲自交给二爷吗?”
我没有回答,马车起步,渐渐驶进长庆街。
今日元日,街头无人,空有一堆堆冰冷的雪,覆盖在路面无人清扫。
妆府门前清冷,以往还有几位掌柜的下属来跑腿,自从将事务交给于刺,我就想个空架子,白受着别人一句掌事。
守卫见我回来,忙上前相迎:“小姐回来了,呵呵,正好于掌柜方才说要上苏府找您。”
我点头问道:“可知他找我什么事?”
“说是安兄弟备了份大礼,送到府里了。”守卫很明白安哥已经不是管家。
“那家伙有心了,放哪了。”我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安哥一直有挥霍金银如土的富家公子病。
“在库房。”守卫恭敬的跟着我。
我一路越过长廊和假山,库房的钥匙,我和杨掌柜各一把,我掏出钥匙打开门。
金银玉器中,一幅仕女图挂在墙边,画上的人,正是我。
远山眉,潋滟水眸,泪漪漪。
画上的我站在马车旁,满脸泪花的望着对面抱胸低头的男子,男子一身戎跑,一只袖子随风飘荡。
这世间,唯有安哥知我。
我面画许久,才上前将画收起来,拿在手上,出了库房。
“于掌柜在哪。”我问守卫。
“掌柜一早上被杨掌柜叫去画风舫了。”
我点头,将画递给守卫:“你一会跑趟红颜馆,将这幅画亲手交给风莱掌柜,让她锁到遥水阁。”
守卫接过画,小跑离开。
“望月,带你去吃顿好吃的。”我心情忽然晴朗。
望月不敢应答,只是跟在我身后,出了妆府大门,上了马车。
画风舫这几日并没有客人,码头显得格外冷清。
我进大厅的时候,于刺和杨掌柜正布置厅上的座位和餐具。
“怎么,这么兴师动众,连于大管家都亲自上阵摆盘,这事要宴请什么达官显贵?”我揶揄道。
于刺挑眉:“可不就是你这位显贵的夫人。”
杨掌柜迎上来:“诶,怎么就你过来了,姑爷呢?”
我呵呵道:“他……一会才来,有什么好吃的,咱先吃着。”
“你过来,我问你些话。”杨掌柜忽然表情严肃,看了我身后的望月一眼,拉着我上楼问话。
“小姐,你一大早回来干嘛,应该陪你婆婆上香拜佛的。”杨掌柜责怪道。
“我倒是想啊。”我无辜摆手。
“她是不是刁难你啊,今早就听几个拿货的伙计在嚼舌根,说苏老夫人带侄女去龙泉寺上香,竟然把媳妇留在家里。”杨掌柜无奈道:“苏家在金陵有头有脸,这种事,坊间很快就会传开的。”
我只能安慰到:“没有的事,黄姑姑今日过来吗?”
“她跟龙泉寺的主持约好,在内院修行。我不好派人打搅她,你呀,没事也别去打扰她。”杨掌柜叹道。
我敛下眼眸,想起自己每月还需去龙泉寺拿解药,苦笑道:“没事,我偷偷看看。”
“正好于掌柜找你商量些事,下去吧,我去看看鹿肉炖好没。”杨掌柜笑道。
我脸一红:“好好的吃什么鹿肉啊。”说完,赶紧往楼下跑,我真是怕她问我同苏络青的事。
于刺悠哉的坐在桌边,替我倒了杯茶,恭敬道:“小姐,请坐。”
我捻着裙边坐下,很受用的尝了尝茶水,还不错。
“是不是找我商量荣月楼选址的事。”眼下,妆家也没什么紧张重要的事了。
“正是,小姐,可有决定。”于刺望向我。
我摇头:“可有什么如意的地址。”
“有三处,一是城西容清茶铺旁空地,就是重建需要时日长,如今元日,这个月请长工难;二是城中长庆街二十四铺,可是地盘是阅江楼老板的,难买;三和安街民宿改建。“
我旋转着手上的玉镯,思索良久:“给我几天时间想想。”
于刺应了声,又给我满了杯茶水,我推开茶杯,看了眼望月,问了句暗语:“别灌我水了,你兄弟伤势怎么样了。”安哥伤势如何。
“差不多了,只是很想我,想过来瞧瞧我过得怎么样。”安哥伤势痊愈,想来看看我在苏家过得怎么样。
我望着手腕上的剔透的玉镯,良久才开口:“现在年关,路上盗匪多,京城一位我的故友被盗匪所伤只剩半条命,还是几个月,再来吧。”祁孝廉的事还没审查完,现在多事之秋,安哥不宜过来。
“姑爷来了。”忽然厅外的婢女激动的叫道。
我看了一旁的沙漏,还真是准时。
我跟于刺走到甲板上,看向岸边。
苏络青从灰白马车上下来,一身青衣,束着墨绿金边腰带,一手执扇。
我身后两人同时“咦”了一声。我默默看着苏络青微笑着走上码头。
“这大冬天的,姑爷他难道,热?”于刺小声道。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着他手中摇着的墨色折扇欢喜。
苏络青走上甲板,朝我走来,语气轻柔带着怪罪:“你怎么不等我一起过来?”
“总得有个人提前过来,告知掌柜,苏庄主,喜欢吃什么菜式吧。”我摊手。
苏络青合上扇子,敲了敲我头:“行,你有理。进去吧,外面风大。”
我牵起他的手,回给他一个示意的眼神。苏络青领会后,反握我的手,进了大厅。如果他在演戏,那么真的骗过了所有人,看似很宠爱我的样子,实则这里面半真半假的宠,半假半演的爱。
“姑爷来了,快上座,扶云,上菜。”杨掌柜欢喜的迎上来,不忘调侃我:“你这丫头,总算有点规矩了,知道出去迎夫君!”
我捂着耳朵躲开,坐到一旁开酒塞。
“劳烦杨掌柜,今日本该由络青来安排。”苏络青抱歉道。
杨掌柜脸上笑开花:“姑爷快上座,我家依依自小被惯着,若是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姑爷尽管训妻,我们娘家人绝不说二话。”
苏络青笑着侧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道:“不会,依依很懂事。”
“还好,原来今日苏老夫人没带依依礼佛是因为要和姑爷一起回来啊。我还担心我家依依不懂规矩,讨不了老夫人欢喜。姑爷您一会儿多吃点。”杨掌柜高兴道。
苏络青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我的肩,竟有丝安抚的感觉。
“不会,只是母亲常年礼佛,丑时末就出发了,怕打扰依依休息。”苏络青解释道:“让掌柜担心了,自罚一杯。”
苏络青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凑到隔壁座的于刺旁边,捅了捅他胳膊道:“如果你今晚把他灌醉了,下个月月俸加倍。”
于刺抖着耗子眉,拿过一旁酒杯:“再加一倍。”
我:“……爱去不去。”
于刺拿起一旁的酒壶走过去:“姑爷,今日第一面,便觉得有缘,在下姓于单名刺,先敬姑爷一杯。”
苏络青接过酒杯,笑了笑:“于掌柜客气,听于掌柜口音,来自北漠?”
于刺呆了呆,笑道:“小时候在辽边境长大,会说几句辽语。”
我起身拉过苏络青坐下:“尝尝画风航自酿的酚酒。”
如今宋辽局势紧张,苏络青又是赵恒的人,实在要提防啊。不过这于刺一口正宗的青州音,苏络青怎么听出北漠腔调的。
苏络青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有些烈,是好酒。”
于刺趁机劝酒:“好酒饮尽兴,在下先干为敬。”
我赶紧给他满上酒,默默的看着他们一来二去的,杨掌故会意的让婢女添了几壶酒过来。今儿个不把他灌醉了,生米煮成熟饭,我妆字倒过来写!
一顿饭几个人,酒快灌完,饭菜还未动。
苏络青脸色坨红,扶着桌脚摆手:“不了不了,于兄别再劝酒,大饮伤身。”
于刺摇晃着身体走过来:“那不行,我可堵上了下个月月俸。”
我适时的上前拉过苏络青,搂着他的窄腰:“杨姨,我们就先回去了?”
杨掌柜挑眉点头:“小姐,晚上可别闪了腰啊。”
我呵呵了几句,和一旁的望月一同扶着苏络青出了甲板,上码头的马车上。
车夫将马凳搬上去,望月同他坐在车外,驾车回府。
苏络青斜靠着车壁,单手支在放桌上撑着头。
我看着苏络青紧握折扇的手,凑到他脸旁问道:“夫君?”
“苏泷……几时了?”苏络青瓮声瓮气道:“是不是该晨浴了?”
我捂着嘴挑眉笑道:“正是寅时,依依给夫君宽衣。”
苏络青睁着迷茫的凤眼,摆手拒绝道:“苏泷呢,找苏泷过来。”
我趴在方桌上,凑到他眼前:“苏络青,这折扇你喜欢吗?”
苏络青晃了晃脑袋,定神看我:“喜欢,你,是依依啊。”
“那你喜欢折扇,是不是也喜欢送折扇的人?”
“折扇很喜欢,依依……。”
“你是喜欢折扇还是依依?”我瞧着他醉迷糊,套话道:“或者你是喜欢依依,还是喜欢依依啊?”
“自然是……”苏络青反应过来,这是个套,我已经贴过去,捧着他的脸,吻上他开合的薄唇。
相较于画风舫第一次强吻他,这次,我终于尝到红颜馆那些姑娘描述的甜腻。
苏络青试图推开我,奈何画风舫自酿的酒后颈大,他推搡几下,便被我按在车壁上。记不起他何时搂住我的腰,又何时解开我的腰带。
只是车外响起车夫声音的时候,我懵然清醒,苏络青喘着粗气,眼里闪着欲望,反把我压在身下。
“既然回府了,怎么都不下马车!”老夫人威胁的声音从车外穿进来。我打了个激灵,推开苏络青,整理好衣襟,系好腰带,下了马车。
苏府的府门前,老夫人一身紫色锦袄,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我。
苏管家在前面打着灯笼,恭恭敬敬的唤我:“夫人。”
“老夫人。”我也恭恭敬敬的给老夫人行了个礼。
老夫人没有应,挥手示意,苏管家放下灯盏,上马车,跟车夫一道将苏络青扶下马车。
“妆小姐,好手段啊,我儿自九龄起,秉节持重,从不曾失了分寸醉酒。到底是妆矶遥的女儿,果然不输你母亲。”老夫人看了眼苏络青醉态,冷笑道:“带络青去辉月堂歇着,让觅乐给他煮碗醒酒汤。”
说完,老夫人带人离开,管家迟疑片刻,扶着苏络青跟上。
我看着地上摇曳的灯影,碾着腕上的手镯,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过了许久,我松开玉镯,转身,望月还匍匐在地上。
“回去休息吧,今夜,怕是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