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一大早,我就被楼下苏管家的叫嚷声吵醒。
披了件短裘走出房门,只见楼下的家丁从书房抬着一个个木箱子,苏管家在一旁擦着汗,扯着嗓门道:“千万别弄湿了,这是二爷淘回来的孤本,珍贵着呢。”
“苏管家,一大早忙活着什么呢?”我攀在栏上问道。
苏管家抬头,恭敬的行了个礼:“夫人恕罪,把您吵醒了。这不是二爷下午要进京了,我整理一些书籍和礼品抬到马车上去。”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实在没法怪罪:“没有,我早醒了,苏管家别太操劳了。”
“诶诶,那个箱子别磕着,里头装的是西域玉瓶。”苏管家对着右侧几个家丁着急道。
我见他年纪一大把,吼得倒是中气十足,转身进屋里准备洗漱出门。
要说这上东京,实在提不起什么劲。前怕赵恒,后恐祁孝廉。
“夫人,二爷请您一块跟母亲用早膳。”望月推门进来,捧着一件红裘斗篷:“这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京城寒冷,给夫人御寒。”
我摩挲着斗篷上柔软的赤毛,寻思着红狐确实难得,难为老夫人对我这般不吝啬。
“既然是老夫人的关爱,一会穿着它去见老夫人谢她老人家。”我坐在妆台前,找出红梅簪子别在发髻上,衬这件狐裘正好。
“夫人穿红色那么美,平时怎么穿得那般素净?”望月绕着我夸道:“难怪小姐给夫人做那么多艳丽衣裳,瞅准了夫人穿红衣好看。”
我望着铜镜里肤白唇红的女子,微微一笑。一身红衣总叫我想起一个不太愉快的的人,妆红衣。
苏络青在楼下长廊跟苏管家交代些什么,他披着一件玄色貂子皮,发上冠着紫金白玉冠,终于有一副富家之主的意味。
“夫君!”我快步走到他背后右侧,却在他左肩上拍了一下。苏络青朝左边转身,准确的逮到我。凤眸微眯,打量了我一番:“依依当真适合穿红衣。”
我心下欢喜,攀着他的手臂调侃道:“你今日总算是富豪贵绅的样子了。”
“难道以前不是?”苏络青带着我出东桑院。
我抬头看着他尖削的下巴:“以前青裳玉带,我还以为是哪家书院俊美的夫子。”
苏络青被我逗笑,拿起我脑后的帽檐给我戴上:“也好,你唤我夫子,我虽然当不起,不过总比你心情好的时候一句‘夫君’来的不那么吓人。”
我敛下笑容,玩笑道:“你也知道,我只是心情好的时候,调侃你而已,你别太放在心上。”你本来就是我丈夫,官媒上门下聘礼,婚书我也签了,哪怕一年,我还就是你苏络青的妻子!
“你还是没大没小的唤我全名好些。”苏络青笑道,我抬眼看他时,笑意未达眼底。
今儿个老夫人在辉月堂花厅布下早膳。西槿领着我们进去时,里面传来银铃的笑声。苏落和觅乐挨边坐在一块说着什么,老夫人也感兴趣的凑过去笑。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二哥和二嫂来了,快过来坐。”苏落兴奋的跑过来,拉着我坐到老夫人右侧,其实我心里是拒绝的,恨不得坐到堂下也行。
“表嫂,觅乐进府,还未拜见表嫂呢。”她站起来,手上捧着一个锦盒:“听说表嫂喜欢珍珠,觅乐投其所好,还望表嫂喜欢。”
我望着她身上那件与我身上同款的斗篷,笑了笑接过礼盒,快速打开看了一眼:“多谢表妹,我很喜欢。”
也不知从哪听说我喜欢珍珠来着。我喜欢的是宅院好吗,各种僻静精致的宅院!
老夫人率先动筷子,给觅乐夹了一只饺子:“多吃点,一会还要赶路呢。”
我挑眉看着觅乐,我可不会以为她一会要回家了。看老夫人这阵势八成要让她跟我们进京。
苏络青跟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家常,我没胃口,吃得少,借口出去透透气,出了花厅。
花厅西侧是一个花房,红花绿叶。走进才知道,怕又是苏玉铭的杰作。
我抚过一朵雕花,仔细看着它的纹路哦,忽然身后响起问话:“不合胃口?”
我放下雕花,回头福身:“老夫人。”
我在桌上时,我就看得出她表情不善,果然尾随我出来,要单独警告我了。
“还记得初见面的时候,你可不是管我叫‘老夫人’的。”
我拿过一旁的长椅放在她身后:“老夫人请坐,依依自知不够格唤您’母亲’,不敢逾矩。”
“我知道你心里记恨前天晚上的事。你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又有那些勾人的的手段,我不替络青防着你些,那一晚后,你不得坐实名分。”老夫人没有坐,随手捻起一朵雕花笑道:“假的终归是假的,即便再怎么真,骨子里还是假的。”
我深知她是在嘲讽我即便出身富贵,仍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老夫人说的是。”我眼观鼻。
“不,你没明白。我家络青是苏家的家主,金陵城富甲一方的庄主,他为何三九年纪,在你之前仍未娶妻?”
我没有答话,只是笑。不禁想反问:你可知,我为何双十年华还未嫁。
“他在等一个白头偕老的妻子,我也在等一个知书达理的媳妇,苏家在等一个贤惠聪颖的家母。像觅乐那样的真正的大家闺秀,你懂?”老夫人字字珠玑。
“依依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商贾,对苏络青只是尊为长辈。前晚的事让老夫人误会了,以后,依依必定会守分寸。”我敛下眼眸,郑重道:“为避嫌,我搬出东桑院。”
如今不以退为进,只会让老夫人更加忌惮我。此时避锋锐才是紧要的。
老夫人满意的笑了笑,抬头将那朵雕花别在我发间:“也好,等你从京城回来时,我已经派人给你收拾好院子,绝对不会委屈你。”
我乖巧的让开,老夫人从我身旁走过,回了的屋里。
我取下发上的雕花放回枝头,取下手腕上的玉镯,盯了半响,还是戴回去了。如果我这么容易就被这些阻碍打倒,岂不是辜负多年的夙愿,也辜负了岁月。
我回屋里的时候,早膳已经撤下了。
觅乐端着茶盘为桌边的人,一一上茶。
“见你胃口不好,过来喝杯茶,我们家,就觅乐一双巧手,泡的茶极其好。”苏络青递给我一杯茶,我慢慢接过,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手怎么这么冰?”苏络青皱眉,拿过苏落手上的手炉放在我手心:“一会你回院里休息,下午才出发。”我捂着温暖的手炉,乖巧的点头。
“二哥对嫂嫂真好,真是有了嫂嫂,不疼小妹了。”苏落嘟着唇不满道。
苏络青起身拉起我,敲了敲苏落的头:“你呀,二哥前天给你的夜明珠,这么快忘了?”
我注意到苏络青敲苏落的动作,一如敲我头的动作。心里有些沮丧。
苏落娇笑道:“开玩笑的,二哥别生气。”
“母亲,我们先行离开。”苏络青拱手。我跟着拜礼,一同离开。
辉月堂,是我在苏家最不自在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苏络青走在我前面一步,挡住寒风,风鼓起他的披风,一摇一摆,很是好看。
“母亲方才跟你说了什么,别放在心上。”他忽然说道。
我愣住,没反应过来,不知该隐瞒还是坦白。如果隐瞒,可他似乎知道什么;坦白的话,他会站在我这边吗?
“昨天从辉月堂醒来,不用问,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母亲性子强势,若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依依别放在心上。”
我拉住他的披风,抬头看着他皱眉:“你知道?”
苏络青拍拍我的肩:“前天晚上的事,管家跟我说过了。母亲的话确实过了,担忧也多余,依依答应过我不会存什么心思,所以不必要防备,是吧?”
他将问题丢给我,以退为进。明着是代母道歉,实则警示我不该用这种手段,不该起这种心思。
“当然。”我喏喏道,转动着腕上的手镯轻轻点头。
苏络青拉着我回院里后,被管家请去了。
房间里,望月收拾着衣服。我从柜底拿出那块绝世凤玉,藏在身上。既然这块玉上一个主人是太上皇赵光义的皇后,当时宋军在幽州大败时,赵光义只带了那位皇后逃命,可见她在老变态心里的地位。
未时三刻,苏家车队出发,一路出了城北。
苏络青和苏玉铭坐在前头的马车。我和觅乐坐在一辆马车上。
后面三辆马车上载的是礼品和行李。
“嫂嫂渴吗?”觅乐拿过一旁的水壶,先问过我,我摇头:“你喝吧,我不渴。”
觅乐点头,抬袖掩态。
“以前很少听说苏家有什么房亲,不知道,此行我们要拜访的是?”我打听道
“苏家的远亲很少,在京城只有老宅子里的七叔伯。我和落落都觉得是个怪人,嫂嫂去了,不必担心,因为这位叔伯不怎么说话。”
我扯了扯嘴角笑,难道自己紧张得这么明显?她微笑的递给我一包块糖,我接过,看着油纸上印着的梅花。
“你觉得苏络青如果有喜欢的人,会是你这样吗?”我突兀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