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是如何关注那个水云台下来的婆子吗?”
苏络青夹了一根青菜放我碗中,他眼神深沉,我不知道他看破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吃掉那根青菜。
“是因为,柳知宜托我派人暗访所有医馆和堕胎的婆子,而苏泷正好打听到那个婆子,说是去水云台给一个年轻的姑娘行了手术。”他盛了一碗汤给我:“我当时以为……是你怀孕了,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个婆子,收了我不少封口费。”我不满道。
苏络青低声笑道:“你别怪她,她并未说是给谁做的手术。不过我后来猜想,是柳小姐吧。”
我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在金陵城里,你们的关系看似不和,却彼此了解
】。”他如此评价道。
“你会告诉柳知宜吗?”我问道。
苏络青搅合着汤汁,微皱眉看着我:“以前不会参合,一个女子心伤到连孩子都放弃了,可见心死。但是今日,见柳兄如此着急,你这么拙劣的谎言都愿意相信,可见,他并未心死。”
“难道因为他没心死,就要让她再受一次伤害?”我不满道:“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可是花了心思,让她现在不再有轻生的念头。”
“感情一事,并不是一个躲,一个避能解决的。”苏络青如此下结论。
“若是换作负我,送他一个死胎,算是轻的。”我微扬下颚,拿过手帕擦了擦嘴角:“吃饱了。”
苏络青拿过手帕递给我,起身整理袖摆。
我接过手帕擦了擦嘴,理了理头发方跟着起身下楼。
掌柜笑吟吟的送至楼外:“夫人对鄙店新出的菜式,可还合胃口。”
“嗯……反正比苏府厨子手艺好。”我挑眉看着苏络青。
苏络青笑了笑,抬手接过小二送来的食盒交给车夫。
掌柜高兴不是,不高兴也不是,难为的转移话题,送我们上了马车。
马车往南城门走,今日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
我挑开车窗一角,往外张望许久,回头道:“我怎么不知道,苏家在城南郊外有个窑子。”
“说起来,原本是柳家的,只是上个月,上面收贡品的时候,柳兄一时凑不够那么些皇家贡品,拿城外的窑子抵给苏家钱庄。”苏络青伸手打下车帘,侧头关切道:“今日风大,别着了凉。”
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抬眼笑道:“我就知道那个位子是个坑,还好我们两都没上当。”
“是不是坑,都是柳兄自愿争取来的。原本这个窑子我没打算动,只是落儿素来喜欢这些东西,又亲自绘了图样,想着她难得如此认真,才请瓷窑的老师傅出一批。”苏络青从方桌里,拿出几张宣纸,靠着车壁翻阅。
原来是为了小妹,当真是劳心劳力。
我凑过去瞄了一眼宣纸上的内容,苏络青伸手递了过来:“你来看看也好,这是前几天罚苏泷作的几个算数。”
“为什么罚他。”我没有接过,反而偏着身子靠在他肩上,随手翻看了几页,算得还算正确。
苏络青没有动,看似毫无反应,但是僵硬的身体,却盖不住他内心的波澜。
“上个月盘点,盘错了城南分庄的库银。”苏络青解释道,声线平缓。
“呵呵,看他平时一脸傲气,原来他做事也这么不羁。”我忍不住调侃他,侧头欲笑话苏络青,不想忽然撞上他的下巴:“这就是你的小跟班……”
我迅速捂着额头,缩回来。
苏络青伸过来,手搭在我手背上,急切道:“怎么样,撞疼了?”
我捂着额头吃痛到:“撞的有点昏……”
“我看看。”苏络青轻柔的撤下我的手,凤眼写上担忧,过会才微笑道:“还好,就是红了一块,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府休息,让唤木看看。”
我摇头,扑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道:“不要,还不得让他看笑话。”
“呵呵,那好,你休息一会,到了叫你。”
苏络青伸手搂过我的肩,我就这么顺势,躺进他怀里,只觉安逸温暖。
眯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感觉车停了,不那么晃荡了,却犯懒不愿意醒过来。
睁眼时,车内一片漆黑,唯有手上一道碧绿的光亮,夜明珠。
我起身,额头掉下来一块湿答答的毛巾,我捡到一旁。摸到身上覆着他的披风,才觉安心了一些。方桌头前横着一叠书拦着,不会翻下桌。苏络青呢?
我揉了揉眼睛,借着夜明珠的光,下了马车。
周围一片平坦的荒野,车前一个黄色的土屋,迎面而来一股热气。
“夫人,您醒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才发觉,车旁坐着一个少女,十三四岁左右,梳着两条辫子。
“你是……”
“我叫阿月,是这个瓷窑刘师傅的孙女,今天陪爷爷过来开窑,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让我守在这等你醒来。”少女笑呵呵道,起身走过来:“姐姐你这么好看,常听吴叔叔说,夫人是金陵城有名的美人,我觉得姐姐肯定更好看。”
我不禁笑了笑,好奇的看着这个姑娘,摸了摸她的长发:“那叔叔去哪了?”
“他们都在里面呢。”
我抬头看了看热气腾腾的土屋,让少女领着我进去。
土屋的门十分厚重,门里面一个很大的空间,两侧堆放着整齐的瓷器,一行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花瓶走过来,吆喝道:“阿月,出去出去,这不是玩的地方,别把鲜货碰残了。”
少女不悦的嘟嘴:“我要带姐姐去找叔叔。”
我听着一句姐姐一句叔叔,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那几个男的见我,纷纷愣了愣,表情惊慌道:”是夫人啊,庄主在里面卸瓷器。”
他竟亲手去卸瓷器?
少女惊讶的回头:“姐姐就是那个……那个夫人?”
我牵起她的手笑道:“你觉得,那个好看叔叔比我老很多吗?”
“也不是,只是叔叔怪像苏学堂里的老夫子,哈哈。”少女天真之言,我不禁一笑。
穿过这件堂屋,里面是一段走廊,廊尽头是一个地洞式的入口。里面袭出阵阵热浪,空气也是温热的。
我见两个身穿简单马褂的男子,抬着一叠盘子,迅速让开道,他们注重手上的贵重事物,没有多看我们一眼,我几步走进洞内,顿觉脸上又股灼痛感,好热。
里面耀眼的火光,让我一时视线模糊,一道黑色的人影守在铁架前,戴着厚厚的手套,小心搬动着架子上的东西。
“爷爷。”少女高兴的蹦到一个老人身边,她的呼喊,顿时吸引一众的目光。苏络青转头看向我,放下手中的瓷碗,快步走过来,停在我面前。
“醒了?”他矮身盯着我的额头,释然一笑:“嗯,不错,额头没那么红了,就是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肿起来。”
我看着他眼里因为火光映射而晶莹的目光,忽然心底划过一股暖流。我掏出手帕,垫脚伸手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络青。
他怔了怔,干支着两只戴着手套的手,不好拒绝。
“你先回马车休息,这儿热,就剩一个架子,我把落儿的那几件搬下来就回府。”苏络青指了指那个铁架,满脸微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会心的笑意。
“我等你啊。我没见过瓷器出窑,你就让我帮帮忙,我这么聪颖灵活,肯定不会坏事的。”我半分硬气,半分撒娇。
苏络青拗不过我,让人递了两只手套给我,领着我走到铁架旁:“就这个铁架了,落儿的这几个,怕上色不均,上釉多了些,老师傅怕损了,放到最后面卸。”
我挑了一个小巧的杯具,旋转两圈,轻轻扣出来,确定没有裂纹后,才放到一旁的木架上抬走。
苏络青专挑下层的大物件搬卸。这里面的工人不多,但是各个激情饱满,每一个人闲着,也许是因为大老板亲自来上工的原因,但是这种老板,整个金陵估计就苏络青一位。
不过这里面真的是热,我呆了不一会,就全身冒汗,戴着手套,不得不抬着手肘拭汗珠。擦完一回,过不了多久,又是满头大汗,我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汗,抬眼,发现苏络青旁若无人的盯着我笑。
“你笑什么?没见过美人拭汗?”
苏络青几步走近我,取下一只手套,伸过来划过我的鼻尖:“没见过小花猫。”
我看着他指尖的灰尘,顿时红了脸,还以为,他要调情什么的。我不悦的靠近他怀里,顶着脑袋往他身上蹭了蹭满头大汗,回头潇洒的继续卸瓷器。
苏络青在我身后站了许久,上前跟一个老师傅搭手卸下一个圆颈花瓶。
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最后一套茶具拉出去后,所有人瘫软在土屋外,少女提着茶水一个个送到手上。
苏络青递过一只陶碗,里面半碗清水。
“将就着喝一口,你流了那么多汗。”
我接过碗,一饮而尽,有些痛快的递还给他:“我对茶是很挑,对水不挑。”
他笑了笑,扯过衣袖,抬手轻轻擦去我额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