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水覆难再收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6      字数:5253

这一晚上,我睡的很浅,每次被屋外的风吹树动惊醒,睁开眼来,床侧空空。而我又会寻思着他是否又在书房。而后回神才惊觉,他已经离开两日了。

今日望月进来时,也是一脸惊讶,我这么早醒了。

“夫人昨天那么累,今日怎么不多睡会,苏哲掌柜还没来。”

我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浅笑道:“睡不着。”

今日街头人来人往,坐马车反而是浪费时间,我与苏哲查完巷口的分庄,抄小道进长庆街。一上午,净是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中午才进阅江楼歇会,苏家家丁跟过来送来一个木盒,说是庄主派人送来的。

里面一信封里,一只脚铃。

我惊喜的拆开信纸,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大抵是说他途径驿站,忆起乞巧将至,又思及去年七夕与我同在,却未赠信物,引以为愧。

我合上信纸,把玩着银制的脚铃,不仅好笑,都是年纪不小的人了,送这种小孩子戴的玩意给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种环扣饰端,很是难解,合上了便再难打开。”苏哲望着脚铃道:“想来,二爷真的很看重夫人。”

“苏掌柜有妻室吗?”我好奇看向苏哲。

他愣了一下,而后平声道:“有,在老家。”

我偏头好奇道:“是不是苏家的亲人,都自小长在老家?”

“正是。”他简洁道:“如此,我们在外办事,也可放心。”

我同他在阅江楼用过午膳,打包了一份酒菜,便片刻不休,去到欢颜阁。

我指着柜中的珐琅蓝彩簪子,看着苏哲教到:“一般女子呢,很是看重乞巧节,她定是在老家为你默默祈愿,你呢,也该给她些欢喜。”我让小二将簪子包起来:“我的眼光不会错,拿去送给你妻子。”

苏哲难得一见的红了脸:“不必了,属下有写家书回去。”

我推给他:“拿着吧,对女人来说,家书远没有这支簪子更能托情。”

我提着酒菜,自顾自往后院走,推开工坊的门,杂乱无章的工具里,却没有苏玉铭那家伙的影子。

“罢了,人家可比我会找乐子多了。”我放下酒菜,也不敢耽搁,今日忙完早些回,还能同杨掌柜她们吃个晚饭。

有时候一整天都按着步骤走,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日落西山,街头街尾彩灯遍布,街上人群更甚。

“我迟些再回去,老夫人和苏落,好像不大愿意见我,我晚上去趟画风舫再回。”我交代苏哲道:“你先回去吧。”

苏哲摇头,看向人群:“属下答应过二爷,他离开期间,您在府外必寸步不离。”

“也行,若是你妻子知道你去那寻花问柳之处,可别怪我。”我率先往巷口走。

苏哲警惕的看向巷子里,搭话道:“我会同她说明,她不会计较。生意场上难免要逢场作戏。”

“呵,那是她面上不在乎,心里,可计较了。每每听闻苏络青在哪个楼里,点了哪位姑娘弹唱,我都会传人问许久。久而久之,即便不是我妆家楼里的姑娘,也会对我忌惮三分,不敢肖想。”

我正炫耀自己手段强硬时,身后倒是没有答话,默默跟着。

今晚的碧湖,岸上比肩接踵,湖里倒影着成双成对的人影,画风舫的生意,自然更好。

这一路上都是浪情妾语,听得我一阵泛酸。

“小姐,杨掌柜备了好大一桌子菜,在楼上呢。”于刺今日喝得泛醉,怀里搂着谁家姑娘,一见这娇羞的模样,就不是楼里的姑娘。

我回头见苏哲皱着眉,便摆手道:“你是外面喝花酒呢,还是进去用晚膳?”

他一脸严肃的答道:“不了,属下在甲板等夫人就好。”

我提着裙子往后堂走,还未进门,便闻见醉花鸡的味道。

推门进去时,正见杨掌柜和风莱在拉手攀谈。

“好远就闻着味儿了。”我乖乖的坐在桌旁拿起筷子,却被杨掌柜拍掉。

她笑道:“别急,还有一位呢。”

我见她们笑得古怪,便回头,见郑哥坐在窗台,因为烛台在屋子西南,我进屋便没有往那个方向瞧。

“怎么,见我痴成这幅模样?”郑哥甩了袖子,一身金丝云纹袍,利落从窗台下来。

我捂着脸笑成花痴状:“穿成这样,今日,又想祸害哪家的姑娘?”

“许久不见安管家了,他顺道回来瞧瞧我们这些老家伙,没白费那些年给他做的醉花鸡了。”风莱一脸慈爱的笑道。

我看着她一脸会心之笑,不清楚她们是否知道郑哥的身份,便也不敢往其细分。

“给他的醉花鸡,哈哈,一大半被璎珈偷吃了,哈哈。”我指着安哥笑道,忽然又止住笑意:”璎珈如今在京城,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总会比你好,你都瘦了。”郑哥夹了一筷荠菜给我:“上个月得了一个一只赤嘴鱼胶,一会让厨子炖了给你补补。”

杨掌柜摇头道:“鱼胶虽是上好的补药,用于产后补气血效果更甚,留着日后她生了孩子用,现在这身体,我给她熬些补药就好了。“

我停住筷子,与安哥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一顿饭下来,唯有杨掌柜与风莱不住的念叨,我听得耳子都起茧了。

饭后,杨掌柜煮了一壶花茶,我与郑哥捧着茶杯站在房外的船栏,吹着秋风。

“脚上的铃铛苏络青送的?幼稚。”郑哥嗤笑道。

我故意摇了摇脚,偏头道:“你懂什么,他这是要把我一直栓在他身边呢。”

“呵呵,这世间哪有谁和谁会一直在一起……”他忽然语气感慨。

我侧身坐在栏杆上,面对他,岸上灯火辉煌,像极了以前的每天夜景。

“这一刻,好像从前的我们,谁都还是那个后来的自己,谁都还未还原本来的身份,谁都……活得自在,每日只想着挣钱,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倒腾那些好玩的,追寻自己想要的。”

“那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吗?”他看向我,左侧袖子呈怪异的姿势下垂。

“大概,都得到了。”

晚上回府时,苏哲跟在我身后许久都未说话,我听着每一步乏的轻铃,心里雀跃。

“夫人。”

“嗯?”我回头,见苏哲欲言又止,好笑道:“怎么了?”

“属下当日在安县听闻庄主要迎娶您时,曾写信陈言给老夫人。”他顿了顿,继续道:“苏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贾家族,苏家的主母也应当是老夫人那般,沉稳,心善,心系苏家每一人的安慰。可您,却是相反的性子。”

我抱胸看着他:“不错,我确实跟你说的这几点不搭边。”

“初见您时,你便扬言牺牲再多人也要救出庄主,这是苏家族规中的大忌,切不可因一人而毁伤数人,您这是残暴;后来您不顾山村留守的老人,执意要开堤泄泥浆,宁愿高价买他们性命,这是五德。单凭一点,你便没有资格做苏家的人。”

“可苏络青还是娶了我。”我得意道。

“庄主自幼承袭族长要义,心思深沉,自然不同与属下目光浅短。后来,见您不管不顾的单枪匹马去边境匪窝救庄主,一身弱躯诛匪首,足见你的果敢和智谋。也许夫人自幼长在妇人之手,耳濡目染的都是烟花女子的阴狠,但她们的凉薄,您却并未沾染。”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老夫人回了你什么?”

“‘爱屋及乌。’只此四字。”

我哼着小调往回走,一路上的枣树,偶尔掉下来一颗枣子,咚的落地,在地上滚落几圈,我捡起来擦了擦,咬了一口,都不如那日的枣甜。

今日苏家大门大开的,也不知是什么大户人家过节的习俗。

只听苏哲咦了一声,快步进了府中,我也心知不妙,跟了上去拉住他:“你召集人手候在府外,相机行事。”

他迟疑点头,转身几个起落离开。

只见府中各处火把挥舞,遍布官兵,我迅速跟上去,循着人多的地方过去。

果然见关知名一身红袍官府,指着东桑园的书房,要搜查。

“关大人,您今日不在家过节,倒是来苏府办起公了吗?”我眼见苏管家被官兵控住,看了眼关知名。

他转身笑嘻嘻道:“正是来找苏夫人,您不在,就只好自己进来讨杯茶水了。”

我皱了皱眉:“前几日您不是还不敢搜查上司府邸,怎么今日倒是给您壮了胆,敢冒犯了?”

他挥了挥手上的手书:“岂敢冒犯,只是本官品阶虽低微,却是得了钦差手书,捉拿逃犯,不得不进府搜查。”

“什么逃犯?”

“正是江湖组织十杀阁的余党,有人见逃犯,进了苏家。”他笑得像一只狐狸。

”何人为证,叫他出来跟跟我对址,逃犯是何时何处,又是作何打扮进的苏府!”

“明日定会给夫人一个对峙的机会,不过今日搜府,志在必行,还请夫人不要扰了下官办案。”关知名话落,已有两名羽林军阻挡在我身前。

羽林军都借调过来了,搜府,是赵恒的意思,还是祁孝廉的意思。

“若是没有搜出……”

“若是没有搜出逃犯,小官也能早日回去休息了。”关知名接过我的话,推开书房,一轰官兵冲进去。

我眼见着府中遍布官兵翻查,却只能愤恨和祈愿,那溜进来的逃犯,自己麻溜的出去!但也许,以十杀阁杀手的身手,还能被人看见进了苏府,本身就不符合逻辑。我看向关知名志在必得的模样,莫非,这逃犯,是关知名的局,他就是想借机行上次不得之事。

我跟在关知名身后,移步楼上搜查。

“关大人如此卖力,怕是要升官了?”

“承蒙夫人吉言。”他皮笑肉不笑。

我跟着他乘船往一方阁去:“关大人,可别为了官途栽赃苏家。”

“怎么会,我与苏兄交往甚密,又很是钦佩他德行,广施善款,修桥铺路,兴建学堂。巴不得他清白呢,所以才接到消息立马带人来证明他的清白。”他打哈哈道。

“大人,一楼右侧发现一间密室。”官兵来报。

我心微惊,跟着嬉皮笑脸的关知名进了密室:”怎么,建个祠堂犯法了?“

”当然没有,不过若是为犯上作乱之人立牌位,罪同乱党。”关知名道。

我指了指香案上的牌位道:“都是苏家已故的先人,大人若有疑虑,大可回去查查。”

他摆手,走了出去。

我让婢女送来点心递上去,关知名砸吧着嘴,一路搜到明辉堂,好在老夫人不在府中,任他倒腾皆是几个守院的姑娘。

这番折腾,苏落也从院子里出来,怯怯的看了我一眼,而后望着地上。

我从婢女手里接过披风给她披上:“放心,不过是普通搜查,一会就好。”

“谢……谢嫂子。”她弱弱道。

我一路看着各处官兵的动作,苏家各处的机关早早关了,所以他们也搜查不到什么。

“大人,还有一处林子未搜查。”羽林军将领指着东桑园后头的张灯结彩的林子。

“那便去啊?”关知名道。

“回大人,上次小的随副统领过来的,搜查那片林子时,被机关所伤。”

关知名警惕的看向我:“哦,不知何人住在哪,竟被保护的如此周全。”

我讪笑:“无人,上次也查过了,门都撞坏了,几位都是一无所获。”

关知名看了我一眼,带人进了林子。

大抵是七夕,此处林子也同府里各处一样,挂满了灯笼。

这处遥水阁,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

耳边不停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所有官兵列成一个圆弧,往楼的方向推进。

“钥匙。”关知名朝我伸手。

“钥匙不在我这。”我摆手,看向苏管家。

苏管家摇了摇头:“大人,这是后来改建的库房,所有放置贵重物品的钥匙都在庄主身上……”

“呵呵,因为苏兄外出征粮了,所以这门打不开了吗?”关知名笑道:“那就……砸门吧。”

几个羽林军就地伐根梓木,合力推到门前,撞门。

屋檐落下一波又一波的灰尘,我皱眉看着身旁,一块块糕点往嘴里送的关知名:“你到底为什么针对苏家。”

“苏夫人说什么呢,诶,这糕点还有吗?”关知名笑道。

我示意望月再端一盘过来。

哗啦一声,门被撞开了,扬起巨大的灰尘,几列官兵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了:“大人,里面楼梯断了。”

我跟着关知名进去,一楼里面多处积水,导致很多家具腐败,楼梯也掉落在水里。

“要给大人搬个梯子吗?”我凉凉道,看向管家,他神色一凛。

“好主意,麻烦苏夫人了。”

这时屋外进来一名官兵禀报:“大人,有可疑人窜出巷子,属下等没拦住。”

关知名咀嚼着嘴里的糕点,打量着楼上。

“呵呵,我倒以为你真是来捉逃犯的,如今你听到逃犯跑了却纹丝不动,看来,你是认定苏家包庇了,赖在这搜查了?”我看向他。

“岂敢,只是谁知道那外面逃走的是不是同党,故意吸引视线。”关知名放下糕点,阴阳怪气道。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孝皇帝赵匡胤赐有一方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屠贪官,你知道在谁手里吗?

他好笑看向我:“我不信老师会借给你。”

“那方宝剑随永国公主婚书一同赐进相府,你还记得吗,你来相府听课时见过的。”我拍了拍他的肩:“你这是等着你老师奉着尚方宝剑来诛杀你?”

“尚方宝剑只诛贪官,本官不曾贪污……”

“你看你带来的这些官兵的口袋了吗?是不是每搜一出院落,就越来越鼓?你来金陵初期,确实整治有效,却断不了这些搜刮惯了民脂民膏的衙役,到时候问责,你觉得他们会将这搜刮之罪给谁?而你那向来人前公正无私的老师,又会如何?”

关知名皱眉看了身旁的官兵一眼,挥手带人离开:“一队去通知各城门加严排查,不可将逃犯放出城,其余人上各街口围堵。”

我松了一口气,送关知名出府。

“没想到我也算混迹官场多年了,却,不如你勘查人心透彻。”关知名一脚下了台阶,转身道:“难怪老师那会开始,就如此宠你。”

“我只是比你更早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我挑眉看着他:“你还是适合待在小地方。”

他看向巷子尽头:“你根本就没有请老师过来吧。”

我没有答话,目送他的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