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舅姥爷七十大寿,母后可是跟你父皇说道半天,才允许带你去的,可不许调皮。”母后一脸温柔的替我穿上红色的纱裙:“我家瀛儿穿起红衣来,当真是绝色小美人。”
“谁家父母不觉得自己女儿貌美,二皇叔家的大公主,细眼尖嘴的猴样儿,还不是被她母亲整天夸。”我不屑的理了理衣带。
母后勾过一旁的艳丽丝巾,覆在我面上,食指点了点我的脑门:“不许背后说人家,那是你姊姊。”
“听说舅姥爷是大将军,府中设有练武场,一百零八般武器皆有。”我颇感兴趣道。
母后牵着我上了八宝金顶马车,语气坚决道:“你莫想着能耍什么把式,今日不许抛头露面,不许行不雅之举。”
我偏头看向车外的玄武大街,一对铁甲军自远而来,而后整体的停在原地,匍匐在地,齐呼千岁。我伸出头去,在一片黑压压的铁甲中,见到一个黑衣男子,同样跪在地上,却格外显眼,脸上好像挂着一个什么面具,我正欲细看,母后已将我拉回马车:“身正,腿平,头不得歪斜。”
马车驶出好远,身后的铁甲军队才起身,反向而行进宫。
“黑甲覆面,他们难道是二皇叔的铁甲军?”我猜测着。
母后看了车外一眼,回头神情稍暗:“你多关心一下你的女工手艺。”
“我身份尊贵,衣食无忧,哪里需要女工技艺多好,宫里有的是绣女。即便日后嫁人,母后也不必担忧,乳母那几个宫女女工好,我会一直带着。”我解释道。
“傻孩子,平常人家儿女学女工是为生计,贵族女子,是为修心养性,将来以此侍候夫君。无论你夫君是何地位,穿着你亲手缝纫的衣裳,才时时念你。”
我扁扁嘴,无聊的瞪着袖口的纹路。
马车停在将军府前,母后率先出了马车,回头牵过我下了马车。
只见一片朱红官服围绕,纷纷拜服千岁。
母后牵着我径直进了后院,府中几个男孩在园中踢蹴鞠,这其中还有一个女孩。
“好久不见丫头过来了,咦,这可是瀛儿这个小调皮?”亭子中一个白发老人高声道:“给皇后和长公主上茶。”
“舅舅身体还是这么硬朗。”母后轻笑道。
“哈哈哈,还是老了,一转眼就七十了,去年今日,还在边关跟你父亲母亲狩猎,野外把酒言欢。”黄护国笑道。
母后跟着舅姥爷聊着什么,我偷偷溜出亭子,拉过一旁的婢女,询问了练武场的所在。
到底是武将世家,练武场上参差不齐的武器立在木架上。场中央三个少年举着弓箭,对着远处的靶子比划着,看的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哪家的小丫头片子,乱闯练武场?”一个粗嗓子回头叫嚣道。
我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放弃了用身份压制他的想法,慢慢踱步过去,危险的眯眼打量着他,从没有人凶过我。
叫嚣的少年,方脸横眉,像极了黄忠文,估计是黄家的那位嫡孙,另一个高高瘦瘦,一脸白净,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弓拉不满,估摸着是哪家文官的孩子。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并没有完全转身,不过是半个侧脸,却是半边厉鬼的面具。他单手张满弓,搭箭对着靶子,却并未立即射出,而是平稳的注视着。
我盯着他,等着他放箭的那一刻。然而下一瞬,他忽然转头,手势反转,箭头朝着我,松弦射了过来。”
我匆忙躲开,却被草地绊倒,那只箭从我脸边呼啸而过,贯穿面纱,连带着没入草地。
我惊恐的捂着脸,皱眉的瞪他。
那三个少年,朝我走过来,黄家嫡孙跑过去捡箭。
“放肆!你竟敢对着……我放箭!”不知为何,我看着他眼里的淡漠,直觉此刻搬出皇女的身份,也不会让他眼里起半点波澜。
“很危险。”他淡淡道。
“什么?”
“你刚刚看我朋友眼里的杀意,很危险。年纪小小,性嗜杀,可不是好事。”他扔下这句话,在黄家嫡孙的笑声里,离开。
我挫败的站起来,生气的跺着草地。
后来我再溜进将军府后,再也没见过他,好像真的只是我人生中某一个时刻里,给出的一个警告,而后,再也不会出现。
午夜梦回,我睁开眼,侧头看着身畔熟悉的脸,苏络青,你若知道你身边躺着的,正是当年你给予警告、亦是你要赎罪的人。会怎么样,还敢爱上我吗?
第二日,苏络青反常的没有一早出门。
七叔伯侯着我们一同用完早膳。
“我已写信给母亲,明日会金陵。”苏络青忽然出声,我望向他,轻轻应了一声。
七叔伯也笑着点了点头:“依依喜欢城西的豆腐,我让人买回来放冰窟。回金陵的时候捎带上。”
“谢谢七叔伯。”
“谢什么,你难道来一趟,若是真要谢,赶紧给我添个小金孙,就是老头最大喜事。”七叔伯笑道。
我搁下碗筷,低头敛了敛情绪,扯了扯嘴角:“我想起万音坊那边有些账本要带回金陵,先过去了。”
“我送你。”苏络青跟着起身。
忽然觉得满腔的委屈要宣泄,却只能活生生的憋回去。
马车里,苏络青坐在我身侧。
“昨晚,万音坊的董可可过来替元肃求情。”我看向他:“其实,我也没那么生气了,算了吧。”
苏络青忽然抬手拥过我,手指顺着我的长发滑下来:“很少见你轻易人前失态,他定是冒犯了你的底线。”
“董可可以为是祁孝廉在迁怒他,利用跟黄国公的关系,收拾元肃。我心里很明白,黄国公是什么样的人,绝不是祁家能说动的。”
“哦,那夫人说说,黄国公是什么样的人物?”苏络青饶有趣味。
我偏头靠进他怀里:“你当我妆家多年培养的情报坊,是摆设吗?”
“话说起来,建国兄前几日信中还问你安好。”苏络青声音带着些趣味:“先送你去拿完账本,然后去黄府吃了便饭,黄府家的厨子,可是京菜的祖师爷了,你肯定喜欢。”
我抿嘴轻轻笑起来,苏络青,什么时候,了解到我的口味了。
黄国公府在京城东街尽头,这里远离喧嚣的街市,十里之内,尽是木棉花开。
国公府的府兵似乎见惯了苏络青常来常往,远远见苏家马车过来,已经推开了大门。
苏络青拉着我熟练的拐过府中的花园和假山,走到练武场,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穿行在草地,忽然有种陌生,又久违的熟悉感。
练武场上聚集着十来个灰头土脸的士兵,跟一个老头缠斗,与其说是缠斗,倒不如说是陪打。
大概是有人注意到我们,几个士兵渐渐离开。
老人回头,就是一鞭子甩过来。
我猝不及防的往后一退,苏络青立即抬手护住我,几个回旋,移到老人身后,两人近身缠斗。
我坐在一旁的小草地上,抱膝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苏络青脸上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欢愉,不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也不是熟人过招亲切。而是,不必伪装,不必强颜欢笑的直率。
几番切磋下来,老人气喘吁吁的退开了,苏络青恭敬的递上面巾。
“老了,不中用了。”黄国公摆手道,忽然瞟过来,我立即起身走过去行礼。
“见过黄国公……”
“老头我知道你,妆红姝的外孙女。”黄国公无视我的礼数,打量我一眼开口道:“比起你祖母一笑动京城的姿色,你倒是平庸多了。”
“我……”
“不过,之策看中的人,应该不差。”他自说自话道。
苏络青拉过我的手,转移话题道:“听说国公偶得了先秦韩非的手记?”
“就你消息灵,前阵子去流溪镇的摊上……”
“国公的大名,小女也是耳闻。”我高声道,打岔他的话头。
黄国公侧头正眼看向我,鹰眼微眯。
“王己任的结拜兄弟,曾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我对着他浑浊的眼,风轻云淡道:“不过您比起运筹帷幄,操军如神的结拜兄长来,当真是显得一无是处……”
“依依。”苏络青圆场道:“内人心直口快,国公莫上心。”
我无畏的挑眉,甩开苏络青的手。
苏络青退了一步,以为我是耍小性子,重新握住我的手。
“呵呵,倒是性情很傲气的女子。”黄国公笑道:“你倒是有本事,我可没见之策如此迁就过哪个女子。”
我不置一词,由着苏络青牵着我,走到后院的竹房中。
园中小路竹影重重,风吹来,倒是清爽得很。苏络青带着我熟练的穿行在清凉中,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实,我终于反握住他的手,他脚步微顿,侧头望我。
“苏络青,我明日不想回金陵,陪我在京城多呆几日好吗?我喜欢黄国公府。”我搭上另一只手,央求道:“好不好?”
他凤眸不知是被偷过竹林的光,染上炫目,还是原本就是那么耀眼。
“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他扬唇浅笑。
我仰头傻笑:“苏络青,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微微弯了弯嘴角,拉着我往前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