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
纳兰性德眼中原有的热情已被浇灭了一大半,他不相信沈宛所言,只能强撑着再次询问。
“公子不必多言,御蝉去意已决,多谢公子半年来的悉心照顾,御蝉感激不尽。”
沈宛只低垂着头,再加上额前的流海,纳兰性德更加看不清她的眼睛。
“为什么?”
沈宛无奈地抬起了头,强扯出一抹笑。
纳兰性德见她这般模样,立马慌乱了八分,因为她的眼中,居然没有泪光。
看来是真的要离开我了……
“公子若是没什么事了,就请早些回去歇息,御蝉明早就动身,所以要再看看有什么遗漏的,还没收拾妥当。”
“恩……”
那你还会给我来信吗?
终究没有问出口……
纳兰性德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跨出门,骑上马离开的。
沈宛在他离开后,马上不受控制的跌坐在地上。
她也终于撑不下去了,放声大哭,完全没有顾及形象。
北园里的人都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出声儿,只都退下回房,哀声叹息。
梦梨守在了离沈宛房门不远的地方,暗暗落泪,怕沈宛有什么需要,找不着人。
她就是想不明白,这俩人明明好好的,为什么沈宛突然间要离开。
第二天一早,沈宛只让人帮忙雇了辆车,自己往码头去了。
“小姐……您还回来吗?”
“小姐,您常回来看我们啊……”
“小姐,以后您来京城,就到这儿住,我们伺候您……”
沈宛只含着泪点头,哽咽的说不出话,临别前的话语总是分外让人难过。
她又上前抱了抱梦梨,毕竟这半年来,俩人算是最亲近的,梦梨还吵嚷着要随她回江南。
“好了,你们多保重……我,走了。”
马车在阴冷的风中奔波,穿过掉光半数叶子的林,绕过满是岩壁的荒芜区域,终于见到了城中繁华的地段。
沈宛回想起第一天来京,纳兰性德来接她和顾贞观的情形。
即使天冷,街上的小商贩们依旧做着生意,该热闹的继续热闹。
糖葫芦糖画肉包子的叫卖声,让人倍感亲切,鲜肉云吞和烧饼的香气,也十分惹人馋。
沈宛在车上看着这番,却只觉得物是人非。
在来的那一天,她压根就没有期待过纳兰性德会和她有过多的交集。
今天要走了,她也不敢再奢望有生之年能再与他相见。
到了京兆码头,沈宛再次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景象。
别了,京城……
纳兰性德前天晚上回到府中,没有喝酒,也不是一个人待着,他来找了官语晖。
官语晖见他来到房中,自然是欢喜不已,即便他面无表情,甚至是不带感情。
“相公,你累了吗?要洗脚还是喝点儿酒吗?”
“不必了,你……你就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好。”
可是,过了半天,他都没有开口。
“恩……那个……”
他终于说话了。
“你觉得我,是个难相处的人吗?”
官语晖从没想过他会问这种问题,而且他闪烁的眼眸中,表露出一份认真。
“额……”
她也乱了阵脚,抿了抿唇,再用食指碰了碰鼻子。
“没事,你照直说。”
“是,你的确,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官语晖联想到新婚之夜,他冰冷无情;又联想到了做玫瑰填鸭,却被他训斥苛责;他不许她用“冬郎”来称呼,他不许她踏入书房半步;他对女儿淳雪,很少有过嘘寒问暖,更别说陪伴逗乐;他明明在那天晚上牵住了她的手,说好了要对她好点……
可是,到头来,两个人好像一如既往的陌生,没有感情。
纳兰性德知道她委屈,但是他不会开口安慰,他不懂也不想。
“恩,是我亏欠了你,所以,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好受点?"
官语晖被这话吓得不轻,再加上刚刚联想的种种,瞬间红了的眼眶承载不住压制已久的泪珠。
纳兰性德也哭了,无声的。
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睡吧。”
纳兰性德起身往床上去,很快就闭上眼睡去。
官语晖吹灭了大烛,只留下一盏,她整夜没睡,只呆坐在八仙椅上,看着睡梦中的纳兰性德。
沈宛再也没有来过消息。
惜月楼里,很快又是生意火爆,消失了半年多的金字招牌,终于回归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诸位,今日是我沈宛重回惜月楼的日子,还望大家肯赏个脸,痛痛快快的喝个尽兴,也算是给我接风洗尘了,干!”
只见沈宛一席墨绿色裙装,上面点缀着华丽的珠宝,显然价值不菲。
这是之前看中她的一位江南富豪花了大手笔,专门给她定做的,今晚她第一次穿。
她站在了三层的正中央,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手中的酒。
两侧楼梯分站着另外十名女子,也是个个生的天香,楼下的宾客们连连叫好,在一片热闹中,众人既有美酒又观美人,真是纸醉金迷得很。
“沈小姐莫不是想通了?”
沈宛在外面陪了半个时辰,便回了房,只是跟来了江公子。
这位江轩宇,便是为她定制了裙子的富豪,他今夜也来捧场,见沈宛穿了他送的衣物,便浮想联翩。
“江公子,一别半年,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我?”
沈宛处于半醉半醒之间,眼波朦胧,奈何又长的这么美艳,自然更加摄人心魄。
“哈哈哈,江某还以为,沈小姐此去京城,必是开了眼界,因此想与小姐单独一叙,并无他意,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还望小姐不要怪罪才是。”
“呵呵,无妨,难得公子如此捧场,沈宛感激不尽。怎么,半年时间里,还没找到心仪的女子吗?”
江轩宇只是苦笑一下,不做回答。
沈宛也是体验了一番情劫,自然心下明白,她也回以一笑,不再多问。
这人世间,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一见如故,一生一世?更多的,是一厢情愿罢了……
“来,我们再喝一杯吧。”
沈宛亲自斟满了两杯,笑吟吟的先喝了自己的,江轩宇自然是不能却情。
“你,还爱我吗?”
沈宛没有抬头,只把小酒杯固定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慢慢在桌上转动着。
江轩宇注意到她修得齐整的长指甲,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艳丽,只剩下质朴的健康。
“当然,宛儿,你知道的。”
“哈哈哈,若是我没有这副皮囊,你们……”
沈宛停止了转杯,伸出手指指向了江轩宇的方向。
“算了。”
她不想说了。
“既然沈小姐还是不肯相信江某,那我就先行告退,今日能与小姐一叙,已是足矣。”
谁知道,沈宛却是起身拦住了两扇门,不让江轩宇离开的意思。
“你,想吻我吗?”
江轩宇咽了一下,喉间有了明显的滚动。
“我,可以吗?”
沈宛放下了拦住门的双臂,对他温婉一笑。
明明已是十二月底,江轩宇却只觉似是阳春三月。
江南水汽重,北京城即使下大雪,那冷也是比不上这种森森侵骨的湿寒。
温存一夜,江轩宇都觉得自己仿佛身置梦中,难以相信这是真实的。
沈宛躺在他的怀中,没有哭也没有笑,更没有睡着。
纳兰容若,你可知我为何要离开你?
你日日忙于公务勤于朝政,却郁郁不得志,那你为何不抛弃那些虚假头衔,多陪陪我呢?
我是个女子,再怎么喜欢你,我也是只是个女子!这人世间的女子,都想要一份长久陪伴的感情,可你却给不了我。
我们五日一见,可却浪费了三个月的光阴,你才肯较为接受我,我们才拉进了彼此的距离,这已经让我很难受了,可我,还是觉得你不够爱我……
我甚至都没有勇气问出一句,你爱我吗?
没有底气的原因我自然知道,因为我感受的到。
所以,不如我们就到此为止,我无需再自欺欺人,你也不用再骗我了,多好。
很快就到了正月,紫禁城中一片热热闹闹。
“给卫贵人请安。”
“姑姑,使不得使不得,快请上座!”
卫嘉淼连忙给前来探望的苏麻喇姑让座。
“锦书茜雪,快去,姑姑爱喝油茶!”
“不用忙了,我就坐坐。”
“不行,昨儿个大雪天儿,今儿个这么冷您还来,自然是要好好招待。”
很快,锦书和茜雪捧来了两碗热乎乎的油茶,飘香四溢,再有那么一碟子杏仁酥酪,苏麻喇姑满意的不行。
“那就多谢卫小主了。”
“姑姑请。”
屋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炭。
本来按照卫嘉淼的位分,是绝对用不到这么好的炭火,自然是有人照应着,于是内务府在各项各种吃喝用度上,都不敢短了她。
是谁呢?
皇帝?太皇太后?还是其他人?
“对了,老祖宗啊,很喜欢贵人给她做的新鞋,穿着又软又暖,天天夸您来着!”
“老祖宗喜欢就好,这也是我第一次试着做这种鞋。”
卫嘉淼专门翻出箱底的半张小羊皮,想着纳到鞋底必定暖和,于是花尽心思,用了大半个月才做好的。
“还请姑姑代为问候,还有,多谢老祖宗年前的赏赐,让我们这宫里也能过个好年。”
苏麻喇姑笑着直点头。
夜里,卫嘉淼对着窗发呆。
天儿冷,宫女太监们该轮值的轮值,都恨不得早点儿躲到暖和的地儿,外面不会有闲杂人想多待,宫墙内一整天的热闹劲儿,也就渐渐冷却下去了。
又下雪了,簌簌的声响让她一夜未眠。
“姑姑,卫主子她……还好吗?”
“好,她很好,你呀,要是实在担心,改天亲自去趟承乾宫看看,岂不更好?”
“不了,毕竟老祖宗才是我的正经主子,况且,我也没有脸面去见卫主子。”
苏麻喇姑叹了一声,轻轻地摸了摸茜芳的头。
当年,太皇太后一心想着用个孩子栓住皇帝和卫嘉淼,于是将原本属于慈宁宫的茜芳悄悄找了去,给了她一些能够调整信期的药粉,让她加在卫嘉淼的饮食中。
所以,即使一个月只侍寝一次,卫嘉淼也顺利怀上了孩子,只是没想到,才一个月,就没有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