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叩问
作者:林渐      更新:2020-03-17 15:51      字数:2334

半天的光阴,就在这样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和迷茫中度过。只有一个瞬间,才让雷佳感受到了来自心灵的震撼,和对生命的感动。他感受到了某一种说不清看不见但却真切感受到的境界和力量,这让他在短暂的时间里,远离了整座城市的浮躁和炎热,远离了人心的复杂和冷漠。

这是一个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匆匆的行人和拥堵的车流是这里永恒的旋律,人群的喧嚣和低沉的发动机声,没有一刻能够停歇下来。天气的炎热,内心的浮躁,和地面上氤氲着的滚滚热浪,让人仿佛置身修罗地狱。

一个乞丐躺在装满了垃圾的大袋子上,他的面色消瘦,并且满是污垢,胡子凌乱,身上穿了一件满是破洞和布条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无视了面前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籍。那俨然不是一个乞丐所能具备的神情,而更像是流落在人间的隐者。

雷佳看着他,久久不能挪动脚步,虽然他的脸上有着别人没有的污垢,但也有着他人没有的从容。

足足三分钟,雷佳都无法迈动脚步。心中像是有一根骚动着的弦,他想看看这名乞者是不是在装腔作势。但是三分钟的时间,除了翻书的动作,他都是一脸深邃从容。

最后,雷佳无力地垂下了头,离开了。他像所有匆匆的路人一样,在热浪滚滚的地面上迈着脚步。

一个小时后,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逸豪会所。正在上班的徐飞和丁辉几人,看着萎靡不振的雷佳,都只是打了一声招呼,便没有再说其它。他们只是用眼睛看着,雷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地下室深处。

宿舍里面空无一人,少年的身体像是已经失去了灵魂一般,一下子就瘫在了床上。过了半个小时,他才掏出一根香烟点燃,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无意间,他看到自己枕边放着的那本《平凡的世界》,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般的笑。

雷佳掏出褥子底下的日记本,纸上已经因为潮湿而产生了霉点。他提笔写道:

“我们每个人都怀揣着远大的理想,却都过着卑微的生活。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到底在哪?

我不止一次地想挣脱命运的枷锁,却无奈深陷社会洪流,既无力抵抗也无从摆脱。现实的残酷,像前世就施加在我身上的巫咒,注定我这一生都要将冰冷的宿命背负。它让我在生活边缘游弋,像是历经万年的孤魂,已忘却了生命和灵魂的意义;它让我不顾一切地循着理想的方向前进,却吝啬得不肯施舍任何希望和光亮,留下的只是难以实现的理想和无法承受的痛苦挣扎。生活,它像是无恶不作的巫师,赐予我无从躲避的痛苦和迷茫,赐予我无力改变的现实和滚滚而来的洪流。它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生存在理想和现实的夹缝之中,迷失在自我和社会的接壤地带。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幻想中的未来那般美好,而需要直面的现实却如此残酷。它令人压抑、让人无力!我又该如何,才能将之挣脱?

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太大,我行走在其中,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它们一个存在于已知,一个存在于未知,我又不是哲学家,又怎么能够看透未知和已知之间的微妙关系,又怎能幸免二者的差距所造成的痛苦挣扎!

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能让自己这样下去,继续走向黑暗的深渊,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摆脱这种生活,我需要改变!

如果明天可以给我新的希望,我宁愿付出所有!”

写完最后一个字,雷佳刚好扔掉第六根烟的烟头。头昏脑涨的他直接倒头睡下,晚上八点半,才被张峰叫起。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张峰猥琐的笑。

“小伙,这两天身体虚了?”

这句话传入耳朵之中,雷佳就感觉到一阵憋屈和恼羞。用眼神刮了一下正在肆意笑着的张峰,他开始起身,并在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工作服,准备上班。

不过九点刚过,还没开始收拾卫生,雷佳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连肠胃的蠕动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于是他便放下拖把,径直走进了厨房,开始寻找能够充饥的东西。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打开厨房的灯,就看见一只足足有胳膊粗的大老鼠,正在案板上进行着他正准备做的事情。感觉到有人进来,它抬起头,睁着发亮的大眼睛盯着雷佳,一动不动。

就这样,一人一鼠,陷入对峙之中。雷佳看见老鼠的第一反应,就是意外,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做饭吃饭的地方,会有这么大的老鼠。想到做饭用的所有食材都储存在这里,他就感觉到一阵恶心。即使胃是空的,但还是狠狠地抽动了两下,令他发出两道干呕的声音。这种恶心的感觉,蔓延到了对老鼠的憎恨之上,他看着老鼠看向他的眼睛中毫无畏惧,一时间无比气愤。

“啊……”一道装腔作势的吼声从他的口中发出,同时他迈开脚步,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脚步迟缓地朝着老鼠冲去。雷佳实在不敢确定,这样大的老鼠,会不会朝自己呲牙咧嘴地冲来,所以他要确保能够随时转身逃走。

似乎是这一系列装腔作势的动作和声音起到了作用,大老鼠开始慢慢低下头,缓缓地迈开脚步,在案板上嗅了两下之后,然后从容离去。老鼠从容的神态,让雷佳的脚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慢了,他满是后怕地站在原地,看着老鼠最后消失的地方。他能清晰地听到,心脏位置的快速跳动。

本来还在不断抗争着的肚子,现在早已平息。就像是被镇压下去的叛乱,雷佳没有了一点食欲。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就在这时,一声怒吼传来,匆匆的脚步响起,卞流生已经出现在了厨房门口,怒气冲冲地看着站在里面的雷佳。

“你干啥呢!上班时间你钻在厨房里鬼哭狼嚎的,还让公司怎么营业?这班你还想不想上,不想上了趁早给我滚!”看到厨房里面站的是雷佳,卞流生的怒气更盛,铁青的脸色配合着额头的伤疤,显得极为狰狞。

雷佳还没有从对老鼠的后怕中挣脱出来,便再次陷入对卞流生的恐惧和憎恨之中。他听着对方口中说出的话,心里面产生了一走了之的想法,但是这样的想法仅仅只存在了不到一秒时间,便被理智取代了。离开了这里,他能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