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下坠,仿佛经过了好多好多年。
快飞吧,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低语,然而兰斯不知该怎么飞,所以只好继续不断的下坠。
虽然四周都是漆黑的一片,看不清地面究竟有多远,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掉落的速度究竟有多快,也知道下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即便在梦中,你也不可能永无止尽地这么一直掉下去...’他知道,他会在落地前的一刹那醒来,人总是在落地前的一刹那醒来的。
“那要是你醒不来呢?”那个声音问。
如墨般的漆黑像是无边无际般延伸,置身半空又暗又冷,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迎面扑来的狂风和这陌生却又显熟悉的细语。
“你是谁!”兰斯问。
“飞!”
“可我不会飞!”他回答说,“人没有翅膀,怎么可能会飞!”
“你怎么知道?你试过吗?”
那声音高亢而显威严,兰斯环顾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他见到一道背生双翼,浑身上下正闪耀着微芒的人影正随着他盘旋直落,但保持在他远远够不到的距离外。
“快救救我!”兰斯说。
“我正在想办法,”那人回答,“可我不能靠近你,你会被吸收掉的。”
“为什么?”兰斯问。
“因为我是神!”翼人回答道,“你想要现在就回归我的怀抱吗?放弃你在凡间的一切?”
“尼达耶?”得到提示,兰斯昏昏沉沉的意识总算是想起了点什么,思绪开始逐渐变得清晰了些,“你真的是神?”
“你真的在往下坠?”尼达耶反问。
“这只是一场梦。”兰斯说。
“是吗?”尼达耶又问。
“我摔到地面的时候自然会醒的。”兰斯告诉他又仿佛在告诉自己说,“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等摔到地面你就死了!”
尼达耶说完,径自在那黑暗中抬手一划,空间便仿佛像一幅画卷被摊了开来,裂开了一道骇人的裂缝。
兰斯低下头,现在他可以看见白雪皑皑的连绵峰峦,和银色河流在深绿树林中留下的蜿蜒丝线了。
“啊!”
兰斯尖叫起来。
地面正朝他迎面袭来,虽说总算是脱离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恐惧却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融化。
“大喊大叫没用的,”尼达耶说,“我说了,惟一的办法就是飞!这有什么难?我不就在飞?”他腾空飞起,拍着翅膀,绕在兰斯身边。
“可你有翅膀。”兰斯指出。
“说不定你也有。”
兰斯沿着肩膀摸索,想找自己的羽毛。
“翅膀不只一种。”尼达耶说。
兰斯看向自己的手脚,好瘦啊,瘦得跟小孩子一样。难道他一直都这么瘦?他试着去回忆。一张脸从灰雾中浮现,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好好想一想,为了力量,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它说。
兰斯用困惑的眼神望来。
尼达耶腾空飞起,“不是那个,”祂对他嘶声叫道,“忘记那个,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它,忘记那件事,抛开那个念头!”祂停在兰斯身旁,伸手去拉他,那张亮澄澄的金黄脸孔便随即消失。
这时,兰斯越掉越快,朝地面急速扑去,灰雾在他耳际怒吼。“你对我做了什么?”消失掉的手臂和仿佛仿佛撕裂灵魂般的裂痛令他噙起眼泪,质问道。
“我在教你飞!”
“可我不会!”
“你现在不就在飞!”
“我在往下掉!”
“飞,都是从坠落开始的,”尼达耶说,“往下看,你需要的可不是手臂,也不是翅膀!”
“可是…”
“往下看!”
兰斯再度下望,瞧见的惟有冰雪、寒冷和死亡,在一片冰冻的荒原上,插满了锯齿状的蓝白冰针,正等着拥抱他。它们如飞矛般耸立,他看到上面挂满成千个做梦人的枯骨,一阵绝望的恐惧笼罩了他。
“就是现在,兰斯!”尼达耶催促,“你得做出抉择,若是不飞,就只有摔死一途。”
死亡厉声尖叫着朝他伸出魔爪。
布兰伸展仅存的单臂,飞了。
看不见的翅膀饱饮长风,充满空气,将他带往高处。下方可怕的冰针逐渐消退,天顶苍穹豁然开朗。兰斯展翅翱翔,这感觉比任何事都棒。下面的世界越来越小,“我会飞了!”他开心地叫道。
此刻整个世界就摊在下方,如同一幅五颜六色的织锦。每一件事物都清晰无比,兰斯甚至暂时忘却了身处高空的恐惧,将王国全境和行走其间的形色人事尽收眼底。
他以翱空翔鹰之姿俯瞰伊尔克特林,高处观之,原本高耸的塔楼竟显得矮胖,城墙则成了泥地上的线条。
他看到阳台上的布鲁斯学士,一边用只擦得晶亮的青铜管子观测天象,一边皱着眉头在记事本上涂涂写写。他看见在广场上练习剑术的士兵,手中拿着木质的武器,捉对厮杀。他还看见自己的侍女长安琪,正在训斥着做错事情的女孩们,严厉得仿佛有些不似她了一般...
而在神木林的深处,高大苍白的鱼梁木正对着黑水潭里的倒影沉思,树叶在冷风中作响。当它发觉兰斯看着自己,它也自止水里抬起视线,定定地回望他。
向西望,他看到一艘帆船乘风破浪,穿梭过喧嚣的凛鸦港湾,载着满仓的货物驶向南方。他看见威严的国王独带宝冠,盯着面前桌上一把沾满血渍的尖刀,而水手们使劲的划桨,争取早一点拥抱那热闹的繁华。
他又向南望,只见瑞恩城外的碧蓝海水奔涌浩荡,他看到父亲脸上刻满沧桑,鬓角的白发遗落在密室中的交谈,那张写有密密麻麻字体的便笺上。
抬起眼,他的视线越过狭海,清晰地望向温暖强大的萨里昂及彼方宛如沙漠明珠的达夏草原,望向峰峦脚下的帝国土壤,望向永恒之海的菲尔兹威城镇联邦,望向拉里亚之外的阴影之地,遗存的诺多正在那里初曙的旭日下蠢蠢欲动。
最后他向北望去,看到古旧残败的小镇城墙,自己英勇的副官伊戈尔正高呼酣战,将利矢射向四方。
他眺望城墙之外,视线穿过无边无际、白雪覆盖的森林,越过结冻的河岸,广阔的蓝白冰河,以及不见任何活物踪迹的死寂冰原。他不断朝北望,弥漫的人海令他不禁满是担忧得叫出声来,滚烫的泪水在两颊灼灼发烫。
最终,他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见到的却不是熟悉的圆月星空,而是一整团在黑暗中放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