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拥有的一切，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北堂瑾听着老师在讲台上念着《双城记》的节选段落，眼皮沉重的就快要上下合起来。她急忙用力的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可是还是张大嘴巴打出了一个长长的维持了7秒左右的哈欠。
“困成这个样子，你昨天晚上又熬夜看深夜档电视剧了吗？”身后传来北堂奚的小声询问。
在整个班级里，北堂瑾和她的关系还算不错，尽管还没有发展到朋友的地步。
“嗯……不过我昨晚可没通宵啊。”北堂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啊！”女生突然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北堂瑾因她的叫声顿时全无睡意。
“你看外面。”食指指向窗外。
北堂瑾顺势望过去，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天空上有白色的闪烁着晶莹光芒的东西一片一片的飘落了下来，就像是虚妄的萤火虫在成群结伴的滑翔。她眨巴眨巴眼睛：
“是下雪了啊……”
放学的时候，北堂瑾走出班级便看到北堂绛等在门口的走廊里。
身后不时传来“诶诶，你看是北堂绛学长诶”或“又在等女朋友啦，看来里美是没有希望了”之类的。
北堂瑾无奈的叹气，男生朝她走过来，用一副fbi的正经面孔打出手势：“嗨。”
“……算了。”北堂瑾自言自语一声，决定无视舆论，“回家吧。”
在高中校园里，凡是看到一对男女走在一起，大家都会在先入为主的认定他们是男女朋友。舆论便是从北堂瑾和北堂绛每天一起上学回家这样的情况形成的，但其实两个人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家的玩伴的关系。
“顶多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而已。”走在回家的路上，北堂瑾踩着满地的积雪不满地嘟囔出声。
“……拜托，怎么还在想那件事。”
“你为什么要长得这么高？而且干吗要变成一副黄金八点档电视剧里的男主角的脸？这才是你那么受欢迎，而我却被误会的重要原因啊。”他小时候明明没有变成这么帅的潜质啊。
“……笨蛋。”北堂绛抽搐起嘴角皱起眉头。等到经过马路时，他眯起眼睛看到对面有几个打扮的异常怪异的男生女生走在马路对面。其实最重要的不是看到那些人，而且第一眼便瞥见了走在最前面背着一把巨大吉他的男生。
“你怎么了？”北堂瑾困惑的问。
北堂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抬起手向那个男生招呼道：“喂，牧程城！”
北堂瑾的心蓦地漏掉一拍。
“砰”的一声响。
她迟疑地转过头去，这才看到了走在马路对面的一些男女，还有背着吉他望向这边的牧程城。
男生染成黄色的头发柔软的贴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干净清秀的脸有一半藏在了黑白格子的围巾里。半年没见。将近一百八十天的时间。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也变得更瘦，此刻却远远的站在马路的那一边，隔着数条斑马线，看上去那么遥远。
冬天的雪在头顶飘落。
身旁的北堂绛好像还想在和他说些什么，北堂瑾却看到牧程城已经作了告别的手势朝他摆摆手，最后望向北堂瑾，嘴角牵扯出一个难辨真伪的笑容，随后和同伴们一起向前方走去。
“竟然这么快就走了，明明很长时间都没再见面了。”北堂绛有些失望的撇撇嘴，“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和我们考同一所高中，那小子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嗯……”北堂瑾望着牧程城渐渐消失在白色雪片中的背影，只要一想到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邻居家的弟弟，她的心里就隐隐的疼痛起来。
【二】
算起来的话，是几岁的时候呢？大概是七岁或八岁的那段时间吧，爸爸妈妈带着年幼的北堂瑾搬到了这里。那天住在附近的邻居都来拜访，于是她见到了站在各自父母身旁打闹的牧程城和北堂绛。咬着雪糕满脸泥土的男孩子，长得没有丝毫的相象，个性也完全迥异，但是在他们对北堂瑾露出笑容的那一瞬间，她却有一种“这两个人好像双生兄弟”的错觉。
从八岁起的记忆，都是与牧程城和北堂绛一起行动的。三个人一起玩捉迷藏，一起打电动，一起吃冰淇淋，一起数着海边石岸的阶梯往下走去。北堂绛比北堂瑾大上三个月，而处于中间的北堂瑾比牧程城早出生四个星期。但是个性温和善良也比较年长的北堂绛却喜欢安静的随同牧程城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明明是他年纪最小，可是三个人中的领导者的确是性格热情，并且说一不二的牧程城。
排出一个队伍的话，那就是牧程城走在最前面，北堂瑾巴巴地跟在他的身后，回过头去就可以看到北堂绛。
这样一晃便到了十二岁的夏天。牧程城和北堂绛已经开始收到女生的情书，两个人时常会打赌“谁下次会受到更多的情人节巧克力”。结局往往都是这次牧程城赢，下次北堂绛反败为胜。因为认为这是男生们的幼稚行为，所以北堂瑾从来都不会将她的巧克力送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她才不要她的巧克力成为他们用来比赛的炮灰。
暑假开学的前一天，三个人一起到海边疯玩。夕阳的光将碧蓝的海打照出金色的光晕，像极了橙子味道的冰淇淋。不知是怎么打开的话题，只记得三个人开始讨论起将来的梦想。北堂瑾想了很久，张开双臂对着大海喊道：
“我长大以后要当人事部部长！”
“人事部部长？不是吧，就凭你那脑子。”
“北堂绛你真是个死板的冷血动物！你要是再怀疑我的智商，我就和你绝交！”
被刺痛的北堂绛只好违心的说道：“好啦好啦，你将来一定会当上人事部部长，这样可以了吧？”
“这是当然的好不好！倒是你，一定一点梦想都没有吧？”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没有！”
“诶——”不怀好意的脱长了声音。
“咳，我……我长大以后是要做警察的，fbi也不错，或者是ipco。”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北堂瑾皱起眉头撇撇嘴巴。
“什么啊，医生……警察……”牧程城念叨一遍，然后无奈的苦笑，“太老土了，你们真没劲。”
“哈啊？”
“梦想是要靠自己的实力去追求的吧。”牧程城故作一副大人的成熟模样耸了耸肩膀，“我长大要去玩音乐，创建属于自己的乐团征服全世界，我和你们这些普通人可是不一样的。”
“少吹牛了！你真恶心！明明连乐谱都不认识，唱歌还跑调，还说什么玩音乐！”北堂绛气不过的指着牧程城叫起来。
“喂！你说谁恶心？想打架了吗？”牧程城的额头上明显的蹦出了一个“不爽”的符号。
“来呀来呀，你以为我还会打不过你吗？小子，我现在已经比你高出3公分了！”
“开玩笑，别忘了去年的巧克力我比你多收五块！”
看着两个男生的打闹与争吵，北堂瑾在一旁看着反而会觉得那是他们感情很好的表现。不过，想起刚刚牧程城为他自己设计的未来，北堂瑾在那一瞬间才突然发觉他真的很帅。可是，内心也悄然不安起来。如果说她和北堂绛的梦想是“老土”的，那么牧程城长大以后还会喜欢和有着“老土”梦想的人在一起吗？
想要三个人永远永远不分开啊。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那是四年之前的事了。
想起当年那些关于长大以后的梦想探讨，北堂瑾放下作业课本趴在桌子上，来回拧动着台灯的开关。打开。关掉。咔嚓咔嚓的响声。
至今实现梦想的第一步的人……只有牧程城吧。想到他背着吉他和漂亮的乐团主唱走在一起时，北堂瑾忍不住郁闷的长叹一口气。
——乐团什么的，哪里好玩了。
——或者他根本只是想要召集漂亮的女生来做主唱才会在一年前创建什么乐团，名字起的还是既奇怪又别扭的“flos solis”，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牧程城……根本就是个笨蛋。
“白痴……傻瓜……”女生将脸埋进臂弯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
【三】
午休的时间里，会看到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北堂瑾趴在窗台上药着牛奶的吸管，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北堂绛的身影。他只穿着制服的白色衬衫，连领带都没有系，打篮球打得满头是汗，这样在冬天里很容易感冒诶。北堂瑾这么想着，忍不住有些担心的皱起眉头。
“真快啊，已经高二了。”北堂奚走到窗边来，托住下巴望着操场上的某一点出神。
“嗯？哦，是啊，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北堂瑾回应。
“北堂你毕业后准备考大学吗？”
“……当然要考啊。”
“考去哪里呢？”
“……这个，我还没有想过。”北堂瑾望天傻笑，“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用来考虑嘛，不急不急。”
“也对啦。”北堂奚望着球场沉默半晌，一会儿才开口，“不知道北堂绛会考去什么地方呢，他学习成绩那么好，说不定会被推荐保送吧。”
“他啊……那家伙喜欢的是警校，而且还在做某天会成为ipco的白日梦。”
“诶——是吗，警校啊，他穿上警服一定会很好看，北堂你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真让人羡慕。”
“嗯？羡慕？”北堂瑾终于反应过来，“等等，为什么要说羡慕？”
北堂奚意识到什么，急忙捂住嘴巴不断的摇头，脸颊上泛起的红晕使她显得更加慌张。还没等北堂瑾问完，她就转身迅速的跑开了。
有点可疑。北堂瑾眯起眼睛。
北堂绛在学校里发生受欢迎这件事，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能够看得出来。先不说他的卖相好，重要的是他每次都会夺得年级考试第一名，甚至运动会上的各项冠军也少不了他的身影。再且，就是与同龄的只好打游戏的男生比较起来，他的个性算得上温和，尽管有时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但这也只能说明他有些死板，不能埋没他的善良与稳重。
他和牧程城是完全不同的个性。
是牧程城的话，可能会更加活跃一些。他能交到许多的朋友，很快就可以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成为中心人物……
牧程城，他总是站在人群之中最耀眼的地方。
北堂瑾站在教室里出神的擦着黑板，眼前晃过去的是牧程城坏坏的笑着的眉眼。这时北堂绛出现在了门口，探进头来环视了一圈四周，随后拧起眉：“怎么回事，只有你一个人做值日？”
“啊？”北堂瑾还陷在回忆中不能脱身的愣了一会儿，看了看北堂绛，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黑板擦，终于清醒过来，“哦！不是啦，北堂奚临时有事，我只是帮她换班而已。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一起回家啊，在门口等那么久都不见你过来，只好到你班级来看看。”
“抱歉抱歉，我马上就好。”
男生今天骑着山地车。北堂瑾站在他的后座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迎面扑来的是金色的夕阳。
“今天啊。”
“嗯。”女生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又收到了那个女生的写的信。”
“三年级的那个学姐？看来她对你真的不死心啊。”
“……所以才烦死人了。”
“嫌烦的话和她交往看看不就好了，对方是高年级的学姐，如果拒绝的话她今后说不定会找你麻烦。”
北堂绛回头瞪她一眼，“别开玩笑了。”
“切……受欢迎就了不起啦？拽什么拽啊。”北堂瑾翻了个白眼，“其实我们班的北堂奚好像对你也有点意思，北堂绛先生，你简直就是个罪人。不如就选一个交往嘛，反正你也不吃亏。”
“那样的话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吧。”
“诶？”
“牧程城那小子去念了别的高中，自从组了乐团之后就很少再和我们联络了，上学放学的时间又不一样，见面的可能性少得可怜。如果连我也……”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没关系啦，那种小事。”北堂瑾急忙打断他。
过了长长的数秒，男生将山地车停在女生的家门口，因为是背对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够听到他似乎有些落寞的声音：“……才不是什么小事。”
北堂瑾沉默的抿紧了嘴角。
【四】
——如果三个人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简单的关系该有多好。
——可是，总有一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所以牧程城考去了别所高中，根本就是因为她的关系。
讨厌长大。
简直讨厌死了。
傍晚时，北堂瑾被妈妈吩咐去买酱油。她只穿着一件印花的家居外套，头发也是随意的拢起来，几缕发丝挡在眼前，对于一个女生来说，看上去的确有些邋遢。其实她并不在意这身打扮，但问题是当她拎着酱油瓶从便利店里走出来时看到了走在牧程城身旁的漂亮主唱。女生有着柔软的长发，打扮得干净时尚，亲昵的挽着牧程城手臂的画面更是令北堂瑾觉得自己在此刻变得无限渺小。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见最不该遇见的人。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北堂？”
牧程城发现了她，于是停下了脚步朝她这里望过来，走在他身边的女生也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这边。
北堂瑾愣了一会儿，表情异常尴尬，勉强使自己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嗨，你好吗，觉得好像、好像很久没见了。”
超烂的问候方式。
牧程城朝她走近几步，仿佛前段时间的某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笑得同那之前的往日一样柔和随意，“是啊，的确好久不见了。前几天只在马路那里看过你一面，不过当时有急事，所以没停下来和你打声招呼，真是抱歉啦。”
“……不，没什么。”同过去一样平常的对话，这让北堂瑾逐渐的安心下来，气氛也变得平静不再紧张。
“你还在用那个手机号码吗？你也知道，我考的那所高中是住宿制，见不到的话，偶尔也可以短信问候。”
“啊？对，我还在用以前的那个。”顿了顿后，谨慎地问：“……那个，你也是吗？”
“嗯。”牧程城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伸手掏了掏外套口袋，拿出了两张票递给女生，“恰巧在这里碰到你，直接给你好了，还有北堂绛的那份也拜托你转交了。”
“这是什么？”接过两张票来盯着看。
“圣诞节那天和北堂绛一起来看吧，我的现场live。”
“诶？”
“别摆出这么惊讶的表情，我从一开始可就是认真的。”
“是哦……对不起。”
“干吗道歉啊，笨蛋。”
牧程城笑着揉了揉北堂瑾的头发，这样久违的动作差点令女生哭出来。她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牧程城在夜色下的轮廓，以及他身后的柔和的月光，还有他白皙好看的脸。
和小时候的那张顽裂的面容不再相同了。
“可以走了吗？”漂亮主唱在远处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知道了。”牧程城回应，朝北堂瑾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说了声“拜拜”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北堂瑾心急起来，她急忙喊住他：“等一下！”
男生的身形停顿下来，侧回脸困惑的挑起眉毛，“有事？”
“那个……我……”
“嗯？”
“我们……”
“……”
“我们还是朋友吗？”终于问了出来。
牧程城怔住，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他没有回答，只是迅速沉下了脸色，没有再看女生一眼，转身冷漠的离开。
北堂瑾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票，眼底漫过了大片潮湿的雾气。
【五】
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个人的直线变成了弯曲的阶梯，分别朝着各自的梦想与希望，头也不回的拼命向前跑去。
连接的点在不知不觉之间出现了岔口。
偶尔，停下来之后，回过头去看，才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得这么远，远到连对方的背影都看得不再清晰。
北堂瑾就是站在这样一扇充满了不安与悲伤的房门之前困惑着。她将门打开，看到的只有迷茫而无尽的绿色的草原。
那里没有牧程城，没有北堂绛，没有任何人。
只剩下她自己。
孤独而又寂寞，这种感受是无法言语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