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莞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里直后悔自己的失策。真不该把张良辅给说出来,应该好好思商一番想一个更齐全的办法才对。现在倒好,若张良辅真的治不好斡离不,一下搭进去三个人;若治好了,便是给所有宋人救了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跟兀术下了那么大一个赌注后,春喜得以暂时保住了。
次日早晨醒来时,赵莞便看到春喜端着洗漱用品进了来。
“春喜……”她立马从床上下来,高兴得就要过去抱春喜,春喜连忙喊住了她,“公主公主,我,我手上有水,你先别过来,免得把你打湿了。”
赵莞随即一笑,接过她手上的盆放在面架上,给了春喜一个熊抱。
“春喜,我担心死你了。快跟我说说,这两天你去哪了?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公主,我没什么事。这两天都在四太子处当差。”
“什么在他那里?”
“是的。他开始有审问我为什么老在府里偷偷摸摸的,还说如果我不说实话他就要惩处你。所以我就跟他说了我是在打听太上皇与官家的下落。然后他就没再说什么了,只吩咐我在他那里伺候。说公主这里他已另安排人来。”
“这兀术真卑鄙,老利用别人心里的脆弱点来威胁敲诈。”
赵莞心里一阵强烈的鄙视。
“公主,我觉得四太子也许真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他曾说我应该庆幸是被他发现的,要是被二太子知道,我肯定必死无疑。所以我感觉他是在帮我们。”通过这一次事件,她似乎又找到了当初在东京军营时的那个四太子的影子。现在她也搞不懂了,这四太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时好时坏的。真让人捉摸不透。
“你少帮他说话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斡离不现在都只剩一口气了,他自己能不能活还是未知数呢。”
春喜见赵莞不认同,识趣地转移话题:“公主,我回来的时候四太子让我告诉你,太上皇被安排住在延寿寺,官家住在悯忠寺,离元帅府不是很远。”
“真的?”赵莞顿时欣喜起来。
春喜点点头,“真的。四太子应该不会骗人的。”
可转念又想,光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有何用?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如何,是否一切安好?想到此,原本欢喜的心情又变得沮丧起来。
春喜倒是保回来了,但这两天赵莞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兀术派去云中接张良辅的人已经是六百里加急了,可两天过去却一点消息没有。对去接张良辅来她是又急又怕,她现在真希望他们找不到张良辅,或者斡离不在张良辅还未到燕山之前就一命呜呼那就更好了。
就在赵莞心急如燓时,春喜急急忙忙地飞快跑进了院子,“公主,不好了……二太子……他,他死了。”
“你说什么?”不会那么灵吧?她刚刚还在想着张良辅还未到他便死了就好了,难道是老天爷开眼了?感应到她心里的祈盼,所以让斡离不提前死了!
“二太子,死了……”春喜气喘呼呼地再次说道。
“他是怎么死的?”她抓住春喜的肩膀急问。没听说这两天斡离不的病情加重啊,怎么说死就死了?
“听说,是、是安玉公主杀了他。”
“什么?……”尤如一声惊雷当头劈下,只感觉头皮都直发麻。
怎么可能?姐姐那么柔弱的一个人?!怎么杀得了斡离不!
“不,不……姐姐……姐姐……”赵莞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朝着宜春园的方向飞奔而去。春喜气还没喘匀也只能紧跟在了她身后。
当赵莞喘着粗气跑进宜春园的大门时,见到园内所有人全部跪在地上,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寒森森的危险紧张的气息。
她踉跄着走进了斡离不的卧室,见兀术正一动不动立于斡离不的床榻前,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她小心谨慎地来到他身后,一眼便瞧见赵蔷神情麻木地坐在床边的地上。而床上则躺着已经死去的斡离不,他怒目圆睁,脸色发青发紫,额际的青筋一条一条的,看得出来他死得十分痛苦。
“姐姐……”赵莞奔过去抱住赵蔷。
赵蔷像灵魂离了体般,一脸呆滞地坐着,面对赵莞的到来,赵蔷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轻轻将抱着自己的赵莞推开。她不能把赵莞连累进来!
“四太子,要杀要剐尽管来吧。是我蓄意谋害二太子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已经受够了,绝望了!再也没有信心坚持下去。听说兀术六百里加急去云中接张良辅来给斡离不治病,她知道,张良辅一来,他这病指不定能好转起来。
望着病床上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斡离不,想想平日里他对自己的百般□□,若他再好起来,自己这如炼狱般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现在孱弱无力,何不设法结果了他而一了百了。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她的身子已经被斡离不糟蹋至尽,以后哪怕是苟且活着,也无颜再见自己的夫君了。她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可以利用的凶器,在一个橱柜的小盒子里,看到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这种小瓷瓶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斡离不经常逼着她服用的阴阳合欢散。为了让她更好的取悦他,他总在行床第之事前逼她吃下这阴阳合欢散。只要一吃下这东西,她就情不由己地做出一些让人羞于启齿的放荡行为来。而他把她当成一只随便玩弄发泄的母兽一般,用尽各种方式侮辱她、糟践她。
她拿起那小瓷瓶,思索了一阵后脸上露出笃定的神情。
她端着汤药服侍斡离不服下,像往常一样,给他净脸、擦身后又扶他躺下休息。这一次她没有马上走开,她遣退了所有侍女,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观察他的动静。很快,斡离不开始在床上不安分地翻来覆去,他眼睛充血,面色潮红,仿佛身体里有千万只虫子在蠕动,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筋脉紧绷。可他没有力气,连独自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要爆炸……赵蔷冷冷看着床上的斡离不被药效折磨却无能为力的无助与痛苦,心里有说不出的报复的快感,终于也让他尝到了这阴阳合欢散曾经带给她的痛苦和耻辱。她的药下得很猛,一整瓶全倒进去了,这样的量对于一个有病在身的虚弱之人是致命的,只需要片刻功夫,他就能全身精血暴涨而亡。斡离不开始嘶着声音喊救命,赵蔷急忙奔过去,用枕头死死蒙住了他的脸……
“姐姐……你不能就这样丢下莞儿啊。”赵莞已是泪如雨下,心痛欲裂。
赵蔷的眼泪也无声地落下来,此时她终于像是苏醒过来般,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抚上赵莞的脸,“莞儿,姐姐要先走了。你是对的,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我杀了斡离不,我不吃亏。”
“来人!”
赵莞听见身后兀术骇人的声音。
“把这贱人拉出去犒劳一下众将士们,至死方休。”
“不,不,不要……”赵莞哭喊着赶紧抱紧了赵蔷。几个士兵过来把像八爪鱼一样紧抓着赵蔷的她强行拉开,把赵蔷给拖了出去。
赵莞站起来用双手紧紧揪住兀术的衣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哀求他:“我求你别这样对她。就算要死也给她一个痛快的,我求求你,求求你……”
兀术就像一尊雕像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拉着他胸前的衣服在那里不住地摇晃、哭泣、哀求。
谁也不曾想到会出这样一个意外。他都已经让六百里加急去接张良辅了,他满心的希望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毁于一旦,是他大意了!想不到杀伐一生勇猛一世的斡离不最终竟死于一个妇人之手!兀术心里的沮丧、懊悔、悲伤、愤怒,无法言喻。
他望着床上双眼紧闭的兄长,悲怆地自语:“自古过度沉迷于美色者都不得善终,你终归是命该如此。”说罢便拉开赵莞揪着他衣襟的手往旁边一推,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赵莞被他重重地推倒在地,脑子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曾经无数次的绝望过,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强烈。
她站起来哭着朝外面飞跑出去,正到处找赵蔷的身影,听到不远处一个士兵在兀术面前高声报告:“禀四太子,那安玉公主已自杀身亡了。”
“混账。怎么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兀术恼怒训斥那士兵。显然已经痛快死去的赵蔷并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赵莞疯跑着的双脚忽然就定住了,先是一僵,随后便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春喜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她,主仆俩无声地哭成了一团。
“姐姐……不是说好一起的吗?你留下莞儿一个人可怎么活?”她双手撑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喃喃自语。
虽然曾经总觉得朝不保夕,觉得活着那么难,觉得她们随时都会死,可当姐姐真正的没了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死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一想到此,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巨大的悲伤所侵蚀。
那可是她除了父皇和母妃外,对她最好的一个人啊,她们从小就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自被送进金营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数次的想,自己一定会死在姐姐前面。可不曾想,曾经还不住给她打气鼓劲,说九哥会来救她们的姐姐,现在却先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她缓缓走到兀术面前,垂着眼睑低声问他:“我姐姐在哪里?我想再看看她。”
兀术漠然望着她,对身边的士兵吩咐:“带她去。”
春喜扶着她跟着那士兵朝驻兵的营房走去。远远的,一眼便看到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躺在地上。
赵莞飞跑过去,抱起已经断了气的赵蔷,她的胸口上深深地刺着一支金簪……赵莞将她紧搂在怀里,崩溃大哭。
赵蔷的尸身后来被几个士兵抬走了,等待尸体火化后再进行入葬。
春喜搀扶着赵莞慢慢回到了房里。她们一进房,随后便有两个侍女走了进来守在房里,连晚上睡觉也是轮着班来看着。
春喜有些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公主都难过成这样了,你们至于吗?”
那侍女随即应道:“四太子吩咐这段时日得日夜看着公主。”
“为什么要日夜看着?难道怕我们公主也害了四太子吗?”春喜气愤得有些失去理智了,要换作平日,这些话打死她也是不敢说的。
那两名侍女没说话了,只是规矩地站在一旁。
“春喜,别乱说话,我已经失去姐姐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让我有寻死的机会。”
姐姐就这样死了!斡离不也就这样死了!虽然姐姐给宋人报了一个大仇,但却把她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由于现正属盛夏,尸体不宜保存太久,兀术决定在第二日便将尸体进行火化。火化的场地设在元帅府往东一里的空地上。
这一日,斡离不的尸身被安放在一堆高高的柴垛之上,尸身周围摆满了吊唁的挽联花圈。赵蔷的尸身就放在斡离不旁边的另一堆柴垛上,跟躺在一堆花团锦簇中的斡离不一比,显得凄凉而可怜。
赵莞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喊出声:“姐姐……”眼泪大颗地落下来。一身白色的丧服将她的脸色衬得更显苍白,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