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凭笑道:“石公是说给晚生听的吗?”
石崇面露尴尬,急忙说道:“殿下为何如此说,自古牝鸡不关司晨,内中妇人,怎能轻言庙堂之事!”
冯凭说道:“但绿珠姑娘的见地可是不浅啊!”
绿珠笑道:“这么说小女子猜对了?”
冯凭说道:“冯凭只是赞姑娘心思缜密,但我既不是成都王,也不是赵廞,更不是他们肚里的蛔虫,怎知姑娘说的是对是错?”
绿珠微微含笑,侧头看着窗外景色不语。
冯凭看了眼石崇,心说,对我冯凭来讲,这些话就是轻松的调笑,而对你却是性命攸关之事,你自己掂量吧。今天话我也只能说这么多,希望能点醒你这梦中之人。
冯凭闭上眼睛,倚在身后软绵绵的蜀锦背靠上小憩。
山路崎岖,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金剑山上清派的梁州总观。
冯凭在辇中早已坐得屁股生疼,心说幸好不是骑马,不然这么长的路还不得硌烂我的屁股。
冯凭由侯六六服侍着下车,与慕容杉主仆三人走进这座端庄肃穆的道宫。
石崇的随行和家眷则有数十人之多,浩浩荡荡地缓缓鱼贯进入道观山门。
松枫道长将几人迎入内堂,吩咐开午膳,招待他们即刻用餐。
上清观用膳非常讲究,款待这一行贵客的正宴是在晚上,一边赏月一边进膳。午膳不算正餐,很随意。
午膳过后,松枫道长安排石崇同来的女眷到厢房休息,自己则陪着冯凭和石崇在会客堂闲聊。
绿珠一个人无聊,见冯凭丫鬟慕容杉举止迥异常人,心中称奇,便求冯凭让慕容杉到她房中陪她聊天。
松枫道长敬了冯凭和石崇一巡茶后,对冯凭说道:“殿下,贫道听说益州前些日曾有兵变发生,当时恰巧殿下也在城中,可有此事?”
冯凭一笑,说道:“上清观道众遍步川中,耳目灵通。此事对道长来讲绝非道听途说的风传,道长到底想问什么?”
松枫道长说道:“请恕贫道直言,殿下就要荣晋皇储,上清观道徒对殿下必定唯命是听。贫道现在只想知道殿下对益州兵变的看法。”
冯凭答道:“叛军乘城内无主,妄图作乱。天网恢恢,疏而不露。他们的阴谋终是未遂,只可惜让他们跑了。”
松枫道长说道:“殿下是说那长史费远遁出益州之事?可贫道听闻的兵变却是成都内史被赵廞无端杀戮。”
冯凭笑道:“赵廞已得朝庭册封,晋升益州牧。这之前的事朝庭都不再过问,谁还管那益州城中有没有兵变发生过?”
松枫道长头上有些冒汗,不再言语。
冯凭斜了他一眼随意地说道:“益州的费远杜淑,煽动城中叛军反出益州,冯凭碰巧在城中养伤,差点丢了性命。如若让本王知道他们流窜到哪里,绝轻饶不了他们!”
松枫道长听他这么说,更不好继续说什么。
石崇此时说道:“四日后梁州仲秋祭月,安排在贵观虎峰山举行。不知老夫可否有幸先睹祭月明台的风采?”
松枫答道:“这有何不可!贫道请石公和殿下光临敝山,除了今日一聚,还想留二位在小观多住几日,四日后参加仲秋祭月仪式。这几日贫道正可带二位在山中走走,可好?”
冯凭想都没有想就说道:“那再好不过!小王闲来无事,正想流连于山水之间,在如此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呆一日,便是多一日领略神仙的逍遥。”
松枫说道:“好,贫道就极尽地主之宜,绝对不让二位对小观的招待有丝毫不满。”
几个一边品茗,一边清谈老庄,辨析三玄。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有道童进来禀告晚宴已经准备妥当。
松枫道长起身道:“殿下,石公。小观还有贵客前几日驾临敝观,容贫道向二位一一介绍。”
说罢引冯凭和石崇来到宴客堂。
这时石崇的女眷也进入厅中,冯凭见慕容杉和绿珠有说有笑。
冯凭从未见过慕容杉象现在这样轻松,就象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那样,与绿珠谈笑风生,非常活泼。看来她们二人相处的很投缘。
绿珠明显也把新认识的这个女伴看作亲切无间闺蜜。此时她们二人一边走进厅中,一边相互附耳窃窃私语,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不知道正在说什么高兴的事。
此时堂中已经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衫道长,松枫道长上前给冯凭和石崇引见。
这道人是紫霞真人的大弟子,号称塞外一道虹的焰光散人。
当今晋庭由赵王把持,紫霞真人正是赵王的随扈法师,权倾朝野,不可一世。
焰光散人原本被师父派到塞北大漠宏法。这位上仙极其擅长呼风唤雨、驾虹邀雷,在塞北在那片鸟不拉屎、长年干旱的苍凉之地,可说是及时雨神。当地百姓自他到后,要雨得雨,要风来风,因此他在塞北声望极高。
现在紫霞真人随赵王平定内乱,东征西伐。缺少人手,便又把这位大弟子召回到身边。
介绍完焰光散人,松枫道长又对冯凭一一介绍了上清观各位法师。
楚王失势后,松枫道长带上清观道众投靠梁州,梁州刺史罗尚把他们待为座上宾。将梁州界内清壁山连绵数千里赠送给松枫道长作道场。
清壁山全境有三山一湖,三山分别是金剑山、虎峰山和云雾山,一湖是青龙湖。松枫道长自己守主峰金剑山,其它两个主峰分由两位师弟掌持。
入座之后,冯凭不经意见看到厅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服饰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修士凛然正坐,不苟言笑。旁边侍奉的小道童对他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
冯凭手指那人,对身旁的松枫道长说道:“那位修士气宇不凡,道长为何不为本王引见一下?”
松枫面露一丝难色,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到那人面前,对他屈身低言。却见那人神色倨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松枫有些无奈地回到冯凭桌前,凑到冯凭耳边低声说道:“他是临时到小观挂单的海外方士,名叫鸠摩律赞,是来自西域身毒的巫师。这位大师与我中原人语言不通,殿下不见也罢。”
冯凭点了下头,知道身毒就是后来的印度,心想这位修士可能是类似婆罗门之类的沙门。便不再说话,但心中留了个心眼。
师父讲的很清楚,那镇住李氏兄弟魂魄的巫毒,是上古方士善用的压胜之术,属于旁门左道,现在道门中极为少见。
这种巫术目前只在中原之外一些偏远地方存在,特别是在西域地区,有一些异族方士还怀此秘术。
这时宴堂中每人面前的桌案上已摆上了丰盛的菜肴。松枫道长拍掌吩咐奏乐。
坐在宴厅后痤两旁的乐师箫竽同响,吹奏起婉转悠扬的道乐。
宴厅西侧有一架悬着十三口编钟的编钟架,编钟架后面,端坐着十三位手持小槌的乐师,此时他们同时敲响编钟,一时厅内仙乐齐鸣。
冯凭被道乐环绕,如临仙境。桌上的各色菜品荤素间杂、丰盛之极。
几巡敬酒过后,座上的焰光散人,一边手撕鹿肉,一边侧头对松枫道长说道:“道乐固然清灵,但尊观在梁州护法,必然也有俗间妙乐吧?今日月圆,万民同庆,还是民乐才够味。”说罢大剌剌地将油汁麻花的大手在道袍上擦拭了几下。
松枫道长微笑着转头对站在身后的道童嘱咐了几句。
很快,道乐停止。民间管弦悠扬地响起,一时间厅内由素雅端庄的气氛变成由郑卫之音笼罩的一派旖旎靡风。
正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服饰打扮非常怪异的人走进厅中。
这些人除了服饰与汉人明显不同外,更显眼之处便是他们奇怪的发型。
只见这些膀大腰圆的壮汉,每人头上都束着一个一个极细的小辫子,散披在脑后。
依冯凭对魏晋知识的了解,他见这些胡人编辫似索,猜想他们可能就是史书上被称作“索头虏”的鲜卑人。
鲜卑人也分不同的地域分为慕容、宇文、拓跋和段氏四个不同的部落,如果是索头虏,那他们应该是来自于辽西的拓跋部。
果然,松枫道长见到这队彪悍的胡人进入厅中,连忙起身迎出,对其中为首的一位抱拳道:“右贤王可是来迟了,一会儿当罚酒三樽!咦?怎么国师没有同来?”
那位满头索辫的胡人冲松枫道长一拱手,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我家国师素从不喜热闹,留在府内清修。本王有事耽误来迟,道长勿怪。”
松枫道长说道:“右贤王丝毫没有错过嘉会,请入座吧。”
冯凭见此人除了也是满头散辫披于脑后外,和其他同来胡人不同的是,在他额上多了一圈用蓝绿红三色宝石镶嵌的玉箍。
此人身材高大魁梧,松枫道长站在他面前,比他整整矮了一头。
松枫道长引领这位右贤王来到一个餐案前。
他刚一坐下,便看到对面与绿珠坐在一起的慕容杉。慕容杉此时也正冷眼看着此人。
那人咧嘴一笑,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凶悍而自负的神情。
松枫道长对冯凭和石崇介绍道:“殿下,石公,这位便是圣上御封辽西右贤王,威震大漠的拓跋部世子,拓跋六修王子。”
松枫道长又向拓跋六修介绍了冯凭和石崇。
当拓跋六修知道和慕容杉坐在一起的是石崇的爱姬绿珠后,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痴迷。
他刚才注意力光集中在慕容杉身上,没有发现慕容杉身旁这位丽人更是光彩照人。
他对松枫道长正在向他介绍的冯凭和石崇理也不理。眼中闪烁着一股凌厉的光芒,似笑非笑地对绿珠说道:“早闻洛阳石公独揽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笑倾城,再笑倾国。难得今日幸会,久闻绿珠姑娘善舞,可否宴前献技,博本王一乐?”
石崇闻言大怒,手拍桌案喝道:“哪里来的索头虏,竟敢辱我爱姬!”
拓跋族人最忌讳汉人骂他们索头虏,听石崇此言,拓跋六修勃然大怒。
他目光如利剑般射向石崇,也不用他开口发令,他身后站着的侍卫中,早有一个满面虬须的侍卫飞身跃起。
那人身强体壮,行动却异常灵活。他象一只狂暴的山野巨猿,几个腾挪便窜到石崇桌前。
只见他手持一柄青光凛凛的弯刀,自上而下劈向石崇。
人到刀到!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利刃离石崇项颈便仅差毫发之距,眼见石崇就要身首异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