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将军怎么还不睡下?”陆世坤见大帐中灯还亮着,于是就走进来看看,见肖然还愁锁眉头,盯着一本书看,故有此问。。
肖然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立起身来,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说道:“我担心…”
“将军放心,这次努尔哈赤率八旗精锐亲征蒙东都棱洪巴图鲁部,其所部必当倾力抵挡,各部所留兵卒不会多于百人,而且,宰赛的大帐兵力况且如此,其他各部就可想而知了,再者,都棱洪巴图鲁贝勒所部必定靠近宰赛,两日内足可寻到,我只是担心,到时候都棱洪巴图鲁趁乱逃走,不过他那把年纪了怕也逃不到哪里去,还有就是,贝勒帐下毕竟人员众多,我怕三位大人一时看走了眼,错拿了人。”陆世坤一条一条的给肖然分析道。
肖然听了,顿觉心里面一下子放轻松了不少,只是笑道:“这个陆先生请放心,锦衣卫早已将都棱洪巴图鲁,东哥的画像绘制于我,我也早将此复制了几份,分与他们三人,想如果遇到,该不会拿错,嗯,现在我只担心杨信所率东边一路的情况了。”
陆世坤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我们此次来遇到的那些小规模的蒙军,虽然只是哨军一类,但恐其中牵扯各方,如果并非全部喀尔喀部,那么…”
“你是说南边的插汉部?”肖然惊觉道。
“正是!”陆世坤点点头道。
肖然有点颓然地坐了下去,久久地,只得说道:“那我们也只能赌上一赌了。”确实如此,如果插汉部的哨军亦被肖然当做喀尔喀部给吃掉,那么事后对方肯定会发觉,而且只要在你的后路上埋伏上一支千人的军队,那么肖然这次就很有可能有去无归,这种可能性现在看来还不明晰,因为插汉部再怎么强势,现在也不敢断然冒犯喀尔喀部,虽然后者大军已被牵制在东线,但没有锦衣卫密探的插汉部在得到这种消息时,至少战事都结束半个月了。
“老爷!”
肖然抬眼看了下跪坐在身下的这名少女,那面容实在不敢恭维,这让看惯了杨宁那种大家闺秀仙姿凤容的他,再不愿多看一眼,真不知道陆老头他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你找也得找个差不多好看点的吧,想了想又算了,将士们正在前线用命,谁有自己这待遇啊,说起来还是陆老的恩惠。
“嗯,别叫我老爷,我还没那么老呢,叫就叫我,啧啧~~这个…”想了一天战事的肖然这刻开始脑子有点秀逗了。
“少爷!”那女孩改口又叫道。
“哎,这个虽然还有点那种酸腐之气,但也马马虎虎,凑凑合合,就这样吧!”肖然笑道,末了,又“忍痛”看了她一眼,懒懒问道:“你叫什么?”
“颖哥!”少女低声答道。
“莺歌?这名字好,是黄莺在唱歌的意思吧?”肖然自作聪明地解说道。
“不是!”少女淡淡道,“禾末顷声的颖,哥哥的哥!”
“你读过书?”肖然有些吃惊道,想不到蒙人抓来的汉人奴隶还是读过书的女子,想及此,就狠的牙痒痒的,妈妈的,我汉人女子有几个读过书啊,你td竟敢抓来做奴隶,找死!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道:“读过《诗经》《说文》几本小册子。”
“乖乖不得了,才女啊!”肖然有些激动道,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这名字怎么起的这么怪异?”
“妈妈给的!”少女淡淡回道。
“哦,那你妈也算是个才女了吧?”肖然问道。
少女点点头,道:“妈妈读过很多汉人的书,说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嫁给一个像李白那样的汉人!”
“啊,原来你是蒙古人?”肖然惊问道。
“不是,我是女真人!”少女淡淡回道。
“女真人?哦,那你妈呢,也是女真人吗?是被强迫掳来做奴隶的吗?”肖然感兴趣地问道。
“不是,不全是,不过我一生下来,妈妈说,就注定了要当奴隶,女人在这里是没有自由的,只能当奴隶!”女孩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来解放你们了,哦,就是来拯救你们来了!”肖然笑着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我可以跟着你到汉人住的地方去吗?妈妈常念叨着要南下到汉人住的地方去住上一住,可惜直到她死,都没能去成!”女孩说着,似乎开始慢慢抽泣了。
肖然听的一阵惋惜,暗道可惜可惜,看来我中原汉文化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嘛,你看看,这女真女子都仰慕至极了,嗯,不错不错!她这个愿望我一定得帮她实现了。
“好,我答应带你南下,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情!”肖然有些神秘地说道。
“什么?”女孩不明所以地问道,有点像是小红帽正给狼外婆开门的味道。
“我要知道这里的蒙人在说些什么,你能做到吗?”肖然说道,他知道她不但通晓汉语,更通晓蒙语,说不定还知道一点点女真语,啧啧,终于找到一个免费翻译了,咦?难道当初陆世坤强烈要求我收留她就是发现了她这点好处,啧啧,这个老陆不厚道啊,什么话不能讲明了,还给我来这一套?
女孩似乎在下着一个大大的决定,她先是用那种微微恐慌的眼神,又定定地打量了眼前这位丰神俊茂的汉人大哥哥,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忽然抬起头来,勇敢地看着肖然,带着些许恐慌道:“那少爷能答应颖哥,让颖哥跟随少爷你一辈子吗?”
“噶?”肖然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卖身与我吗?这个,那个,这个那个,有点复杂哎!杨宁看到了此番此景,也会可怜可怜她吧,毕竟是一个久慕中华文化的少数民族小女孩嘛,啧啧,甭管人长得啥样儿,有才就行,得,我认了!想及此,肖然微微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我事先声明,这次我们回去可能有些困难,途中可不许喊累!”
颖哥猛地跳起身来,先是给了肖然一个灿烂的少女笑脸,然后十分虔诚地双手合十,放于胸前,面南而跪,拜了三拜。
“在告诉你妈妈吗?”肖然有些怅然地问道。
女孩点了点头,两行清泪,顺着那张娇小的面额,缓缓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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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陆世坤面有一丝忧色,坐在帐下,手中那把胡子已被他捋了无数次,事实表明,陆老头一有心事,就会不自觉地重复出现这个动作。
肖然看着手里那些刚从眼下这群蒙古人口中问出来的信息,想了一会儿,道:“东哥真的死了?”
陆世坤想了想,道:“从这群蒙古人的口中得到的消息来看,确实是这样!”
肖然又看了看手上这叠书写着蝇头小楷的纸稿,一笔一划,如柳叶扶风,银针钩线,即清晰又好看,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笔迹?”
陆世坤微笑了下,道:“当然是…颖哥!”
“哦,对了,陆先生有没有感觉到,她不简单?或者说,她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肖然忍不住心中那份好奇问道。
陆世坤想了想,道:“这个,恕老朽眼拙,没看出来。不过,女真人中,有仰慕我华夏文化者,亦不在少数,所以遇到此等会几句汉话,懂几句汉诗的女子,也不奇怪。”
“哦!”肖然到没有想到这一层,闻言心中那个结多少有点释然,刚想继续和陆世坤探讨一下以后的退兵方略,一声长传,由辕门直抵此处中军大帐,这声音让帐内所有的人,一时之间全都安静了下来,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帐门口,黄旗为胜,白旗是败!这是常彪三人走时和肖然他们约定的信号,如果找得到东哥及都棱洪巴图鲁其中任何一人,就以黄旗通传,否则,为白旗。
“报~~~~~~~~~~~~~~~~~~~~~”
“进来说话!”肖然强压住心中那股冲动,强自镇静道。
帐门豁然打开,只见一杆刺眼的白旗昭昭,跃入帐内两人眼中,肖然还来不及说话,二哥杨武刚巡视完毕自外边走进来,乍看到白旗,心中就是一惊,因为三路之中,最容易出事的就在东路,而二弟杨信正在那里。
“报告将军,东路传报,遭遇数股不明来路的敌众袭扰,目前杨副总旗正在率军突围转移,接到战报时尚不能确定其具体动向!”一传令小校单膝落地跪禀道。
肖然心中怵然一惊,隐隐感觉不好,将目光移向身旁陆世坤,只见后者亦是愁眉不展,遇到这等紧急情况,敌众多寡不明,己方动向亦不知,就是手握十万大军,亦是无计可施,何况目前肖然身边所留军士不过一百五十人。
“启禀将军,”杨武也顾不了那么多规矩了,大阔步友外面进的帐来,一进来就单膝跪地求禀道:“某愿领兵五十,亲往东路救之!”
肖然一时被他搞蒙了,心道,领兵五十?二哥,你不是彪吧?但他此刻又不好公然拒绝,当肖然救助似的看向身边陆世坤时,只见这老头子似没听见似的,将那张括脸微微摆向一旁,看天看地看自己,就是不看肖大将军,仿佛这事儿跟他无关似的。
“将军请勿多虑,这群宵小,在杨武眼中如土鸡瓦狗,五十军士,足可以击之!”杨武继续下决心表态度道。说完,还求救似的望向妹夫身旁站着的陆先生,朗声道:“求先生替某说说。”
“啊?哦!”陆世坤就像是刚听明白过来似的,捋着那嘬胡子微微笑着,以掩饰心中尴尬,微笑了会儿,思索了下,忽然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道:“杨兄弟尽管领兵去救某弟,这里一切由老夫看着,不会差事!”
“嗯?”肖然有点看不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自己把自己想的再猛,可是还是清楚的知道蒙古骑兵的作战威力的,领军五十前往,那和送死有何分别,正准备出言相劝,不料杨武已大喇喇地跪下给两人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就头也不回的去了,他还真敢了他?
那传令小校见军爷这么霸道,一时激动的无以复加,今晚回去肯定要宣扬一番了,就算是一群绵羊,被几只老虎三番五次地这样刺激着,也该变成一群择人而嗜的野狼了。
陆世坤打发了那名小校下去后,方凑到肖然耳边,悄悄耳语了一番,肖然越听越喜,最后将先前所忧一扫而空,重新和他布置这以后的撤军路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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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穷寇莫追,我看咱还是回头吧!”一骑马小校飞马驰骋到杀红了眼的杨信身边,高声劝道,此间百马奔腾,不如此,根本听不见你在放什么狗屁。
“放你娘的狗臭屁,看见了没,往那儿看,看到了没,那可都是黄缎锦袍的有钱人,追上了,咱们弟兄这一趟就算没白跑,娘的,几伙儿狗家奴还敢拦在老子马前,去,告诉弟兄们,追上了,人人有赏,追不上,回去都给我喝马尿去!”杨信一边高声说着,一边策马狂追前面那伙儿正在亡命奔逃的蒙古达官贵子,他们这伙人本是闲来无事,出来游猎的,看到杨信这伙人,欺他们人少,就打算抢马杀人,在他们眼中,这些汉兵跟两脚羊差不多,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没想到甫一交锋就发现犯下大错,这群看似哨军的汉兵,不但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两脚羊,反而更像是嗜血跗骨的白蚁,一旦沾上,想甩都甩不掉,而且战斗力奇强,虽说跟他们出来游猎的伴随不算是真正的蒙古勇士,但个个也都是弓马娴熟的好手,竟然在比对方多出整整两倍的情况下被对方给轻易吃掉了,这群素来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皇亲贵胄们一时之间也被打蒙了,这到底还是不是汉兵啊?尤其是冲在最前面那个持双刀的汉子,竟然刀枪不入,两柄宽叶大刀舞将起来,将周身门户封的是死死的,平常三石弓根本不能冲破这层保护网,更别说他那恐怖的杀伤力和惊人的爆发力了,一旦近身,犹如恶鬼临门,阎王递帖,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名小校被老大数落的也是勇气倍增,突然,妖变似的尖声厉吼一声,冲周身弟兄们传道:“老大说了,打赢了,喝酒吃肉,打不赢,喝尿吃屎!”这一句话,将这一百五十人的热情彻底的激发了出来,一个个嗷嗷叫着,也不管有用没用,策马跟着跑在最前面的杨信,狂追了上去,一时杀声遍野,士气贯虹!
前面那群自顾逃命的蒙古皇亲贵胄们,猛听后面一阵排山倒海似的叫喊,以为哗变了,谁知扭头一看,小魂儿都差点被惊出来,不禁暗暗叫苦,今天八成是遇到疯子了,这他娘的到底是唱的哪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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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让奴婢服侍您洗脚吧!”颖哥面带喜色的微笑着道。
肖然放下手中书本,低头看了她一眼,赶紧道:“起来,起来,以后见我不用跪着,我可承受不起,还有,怎么自称起奴婢来了,昨儿个不是还叫颖哥吗?”
颖哥轻轻笑道:“是陆先生吩咐的,说是在少爷面前要自称奴婢!这是汉人的规矩。”
“哦!”肖然微一沉吟,暗道,这个陆老头,好的不教,陈烂迂腐之气倒是教的不少。又看了看身下仍旧跪着的颖哥,这两日来看惯了也不觉得怎么难看了,见她一身汉人女子服饰,身材本就羸弱,骨轻肉少的,这汉人女子服饰不比蒙古女真,强调的塑身束腰,这么打扮起来,更显单薄纤小,看着就可怜兮兮的,肖然忍不住多关怀了两句:“塞上春寒料峭,看你衣单身薄的,虽然是在帐内,多穿点总是好的,免得生病了,前些日子我没注意,就差点着了风寒。”
“谢少爷多奴婢的关怀!”颖哥低垂着脑袋,轻声道。
“还是自称颖哥的好,奴婢二字,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了。”肖然有些命令似的说道。
“是,颖哥记下了。”颖哥点点头道。
“唔,”肖然放下手中书本,又想了想,方道:“不如我给你取个汉名儿,这样到了汉人居住的地方,你就方便多了。”
“一切全凭少爷做主!”颖哥淡淡道。
“不如就叫做……颖真!你看怎样?当然,你本名还是颖哥,只是等到了南边别人问起时,你就是颖真,这样生活上就不会有太多麻烦了。”肖然笑道。
“颖真?真好听,那颖哥的汉名就叫颖真!”颖哥轻轻笑着道。
“嗯,颖真!对了,都忘了洗脚了,不用你伺候了,不早了,你也去歇了吧!”肖然笑着道,一面自己把脚放在了下面羊皮盆子里洗起来,一面重新拿起那本刚放下的书来看,看着看着,感觉脚背上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只看到一颗梳着小辫的小脑袋低垂在那里,那双小手正在慢慢撩着水给自己洗脚,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颖真?”
“嗯?”
“今年多大了?”
“十四!”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了!”
“哦,那个…你自己一个人不害怕吗?”
“以前怕,后来就不怕了…”
“这是为什么?”
“妈妈说,你怕着怕着,也就不怕了!”
“哦,你妈妈很伟大啊!”
“人们都这么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