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雨来得格外早,细密如针,在林间的枯叶上奏响空灵的天籁。蛰伏的草木在濡湿的天地间潜滋暗长,未见新绿,耳边却是悉悉索索的拔节声。
雁落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涧水之滨破败的断塔伽蓝。残塔下是没过头顶的衰草,院墙上挂满了干枯的藤蔓。
禅房与佛殿依旧是断壁残垣,倒塌的菩萨依旧安详地睡在草丛里。想不到拓跋焘为她安排的地方竟是这座断塔下隐秘的地宫。
四通八达的密道被一道厚重的石门封闭了,堆积如山的财宝和军械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如今看来,这到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家私摆设一应俱全,头顶巨大的夜明珠与千百盏灯烛把重新装饰过的四壁照得异常明亮。四名侍女随侍左右,据说还有数十名侍卫奉旨驻守在距离破庙一里开外的地方。
然而一身戎装的天子走得太匆忙,只在这座“新坟”里陪了他半个晚上,月亮尚未爬上树梢,便风尘仆仆地启程奔赴了庐地。
寂寞的日子忽然间慢了下来,闲来就在断塔边的草从里来回走走,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黑夜白昼,眼看着空旷的荒野中又被淅淅沥沥的春雨染上了一层新绿。
急促的马蹄声扰了一枕清梦,还未来得及起身,一身战袍的归人已穿过了绣着菊花的巨大的画屏。依旧淡漠,仿佛只是偶然经过似的,随手扔下马鞭一屁股坐在稍显凌乱的榻边,“路过,来看看你,明儿一早再回去。”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长久的孤独才会使人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面对深夜来访的旧情人,仿佛见到了飞船上下来的外星人。
“方才从庐地回京,还未来得及回宫。”伸直腰杆,展开一个“大”字仰在榻上,“近日来饮食如何?“
“还在恶心。吐不出来,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女人害喜都是这样的。”半眯双眼,上下打量着身怀六甲的女子,“仿佛更瘦了,朕巴望着能看见你多长几斤肉。”
“吃不下东西怎么可能长胖?”双手习惯性地掩住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再过多久肚子才会大起来。我有点害怕,这边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了。”如果是顺产还好,万一难产貌似只有死路一条。
“放松点,别那么紧张。生孩子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你说得倒轻松,有本事你来试试。我个人觉得,生小孩是女人一辈子里最重大的事情。”
“咱们草原上的女子可从没那么金贵。知道要生了,就自己烧红了剪子,准备好开水等着临盆。或是自己到牛棚里,生完了抱回来。”
“自己吗?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
“出了危险,很好办——挖个坑埋了,再娶一个喽。”大咧咧地翻了个身,成心给她添堵。
眉心一缩,愤愤低咒,“尽是些薄情寡义的男人!一个女人为了给他传宗接代而付出了宝贵的生命,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没有一点愧疚之情。”
“遗憾,朕就是这样的男人。所以,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切莫做无谓的牺牲。如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切记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这是他最大的慈悲,比起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更在意这个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女人。
“不,我会要宝宝活着。”
“傻瓜,孩子可以再生。”
“你一点都不懂作为母亲的心。”
“怎么不懂?朕的母亲因为朕被立为储君而被先皇赐死了,这就是所谓的母亲的牺牲,希望儿子能活下去,活得再好一点,甚至不息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朕并不感激她,如果非要在皇权与母爱之间作出选择,朕情愿她活着。你无法理解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的痛苦,你腹中的胎儿如果有心,恐怕也不愿意母亲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只怪你父亲太狠心。”
“狠?不,或者该叫做成全。朕曾经因此而憎恨过父亲,直到朕下旨赐死贺兰的时候,才真正体谅了父亲的心。没有哪个男子能真的绝情断义,朕相信父亲赐死母亲的时候与朕怀着同样的伤心。母亲牺牲自己成全了朕,而父亲牺牲了爱情成全了母亲,说到底都是为了朕。。。。。。然而一名帝王不能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是神,就不能有凡人的感情。”
望着那双忧伤的眼睛,忽然闯进了他从未开启的内心世界,如此的苍白而神秘,一块无人涉足的禁地。
老天,谁人定下了这般残忍的祖训,成全挚爱的幼子就一定要牺牲美丽的爱情?或许定下规矩人同样信奉着他总说的那句话:是神,就不能有凡人的感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