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文艺晚会可不像春节联欢晚会那样火爆,也不像电视综艺节目那般豪奢,基本上,有片空地就行了。当然,有喜欢凑热闹大于追求艺术热情的乡民,也很重要。没有观众,你演给谁看?
当乡里确定举办马川乡第一届歌唱大赛后,由莫飞领导的学校迅速响应。比赛的前两周,他便充分发动学校资源,先让班主任把消息传递给学生们,再由学生传递给乡亲们。
“总之,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再三嘱咐道,“有政府的重要领导参与,应该把它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有政府要员参与,老师们自然不敢怠慢。星浩淡淡地把学校的基本意思传递给学生,便忍不住设想起此次大赛的场景来——
总之,混乱的场景已经可以想见:秦雪缦像只猴子似的在上面杵着,望着台下闹哄哄的人群一筹莫展。真是煎熬!
周二傍晚,安排好农事的乡民扶着老人,牵着孩童,陆陆续续地走进校园。铁门大开着,像是盛情欢迎他们似的。六点左右,操场上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雾蒙蒙的天空突然黯淡下来,不一会,便下着零星雨点。
教学大楼中央,二楼的几个男老师急急解开固定幕布的绳索。一阵大风刮过,地面纸片尘灰升腾;巨幕飞旋,差点从右上角的麻绳的束缚中挣脱。那男老师嚷道:
“快、快移到那边去!我的手指都快勒断了!”
莫飞双手背到身后,仰头望望天空,使劲捏了捏手中的发言稿,一筹莫展。
“真是鬼天气!”他郁闷道,“昨天明明还万里无云。”
幕布上,粘在上面的音符欢乐地跳跃,似乎不以这冷飕飕的凉风为意。它们被临时转移到右边的角落,悬空挂着,地上的两角被牢牢地拴在两张课桌腿上。
周礼也把音响设备转移到这里,前前后后好一阵忙活,拿起话筒“喂”了几声,终于,vcd灯光亮起;幕布两边,摆在地上的两个黑色音响震天吼起,传来宋祖英甜美的歌声:
“哎……开心的锣鼓,
敲出年年的喜庆,
好看的舞蹈,
送来天天的欢腾……”
顿时,欢快的歌声淹没了人们议论的嘈杂声。大伙一齐朝这一角落聚拢来,其中,就有得意的暴发户小辫子和赌徒王哥。王哥阴沉个脸,看得出他是个低调内敛之人,不像小辫子那般浅薄张扬。
小辫子叼着烟,钻到荧幕后面,往空荡荡的教室里扫了一眼,便贼溜溜地盯着正在里面化妆的秦雪缦。好冷傲的女神!犹如长在冰山的雪莲。略施粉黛,更是妖娆动人。小辫子瞧得精神恍惚,觉得似曾相识。俩人凌厉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失声道:
“哎哟,两位大美女!”
秦雪缦一个激灵,白了他一眼之后,随即冷淡地瞟向别处。正弓着身子帮她化妆的谢冰雨冷不防嘀咕道:
“别乱动!”
小辫子微笑着,一脸尴尬,知趣地缩回了头。他转身扫了四周一眼,寻着话筒的刹那,眼神顿时大放异彩。他径直捡起课桌上的一个话筒,兴奋地打开开关,“喂”了几声,紧跟着大吼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今天是个好日子,
敞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尖锐的嗓音盖住原唱,刺破山野,犹如鬼哭狼嚎。在众人的疑惑不解中,他手持话筒,动情地走出幕后,缓缓来到幕前,高昂道:
“各位乡亲父老晚上好!”
“神经病!”
已经有人骂道。他置若罔闻,继续道:
“谢谢大家来观看我的演出!我感到非常荣幸!感谢大家!谢谢!”
其他乡民受到启发,对光彩夺目的舞台的向往之情蠢蠢欲动。小三猫发愣的片刻,话筒已被小辫子塞进了他手里。他像接着个烫手的山芋般,战战兢兢了一会,惶惑地传给齐风。齐风窘迫地微笑一阵,递给一旁的金永田。金永田清清嗓子,突然道:
“我不会唱啊,大哥们!”
说完便递到身旁的王哥手里。王哥望着大伙火辣辣的目光,脸色“唰”地苍白!赌场如战场,在硝烟弥漫中,他振臂一呼,众赌徒纷纷响应,时常扮演冲锋陷阵的领头人角色。说实话,他还真没怕过什么;即便交了霉运,一晚上输个一万八千,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在如此循规蹈矩的场合,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但他好歹是见过世面之人,这芝麻大点的小事怎么能吓得到他呢?小辫子都能逢场作戏,自己当然不能输给他。于是,他定了定神,轻拍话筒,正色道:
“喂?喂?喂?”
声音越来越胆怯,空气静默了许久,他怯场了,半天愣是打不出一个屁来。
这时,人群中闪出一个红色身影:高大,性感,窈窕丰韵,正是小五妹。小五妹几步上前,高声咒骂道:
“熊样!怂球!让老娘来!”
她洋洋自得地一把夺过王哥手中的话筒,搔首弄姿一会,便和着音乐唱了起来。众人颔首欣赏:这小五妹确实要得,驾轻就熟的舞台掌控能力,好似这舞台专为她而生。
然而,周礼的脸上却越来越难看。他见众人在这样庄重的场合竟然如此儿戏,实在有失体统。他焦虑着走近小五妹,待她唱完,便夺过话筒,郑重道:
“大家别吊儿郎当的了!这是正规场合,你们鬼吼鬼叫的,影响不好。”
一直躲在人丛叹气的莫非也钻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接过周礼手中的话筒,黑着脸无力道:
“对!请大家不要乱来。这里不是ktv,这话筒也不是拿来随意发言的,我们得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任。”
他又悄声叮嘱周礼几句,便把话筒重新交回周礼手里。周礼把话筒揣进夹克的衣兜里,缓缓朝幕后走去。
不一会,罗天杰“喂”着话筒走了出来。他一身休闲牛仔,一脸阳光,看起来稚气未脱。他温柔道:
“各位来宾,你们现在站在上面的这块空地一会儿要用做唱歌的舞台,所以很抱歉,烦请大家离开小操场,去下面的大操场里。”
大概看他是个孩子,众乡民仍然自顾自地吹牛聊天,根本没听清或者说成是不关心他在说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众人才假装回过神儿来,嘀咕着朝阶梯下涌去。
这时,地面的尘灰已经凝结在一起,踩在上面不光打滑,还粘在了鞋帮上面。家住学校附近的妇女们,为了预防着凉,只好吩咐自家小孩回去带伞。莫飞焦虑地望着台下一窝蜂翻滚似的人群,再看看天,掏出了刚买的新手机。只听翻盖一声脆响,晃眼的白屏照亮了他黑黢黢的半边面孔。他拨通了赵书记的电话。恭敬地耳语了一阵,紧皱的眉头才松懈下来。
“再不来,”他一边挂断电话,一边嘀咕着,“今晚就唱给空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