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这旷野里似是只剩下宋渊一人,手中哔剥燃烧的火把仿佛成了最明显之物,仿佛四面八方是危险,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潜伏在暗影里的凶兽朝他扑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撞鬼了吗?
他下意识想到,该把火把熄掉,躲入黑暗中或者能安全些。
心中忽然一动,握住了险些要摁在土中的火把。他把火头重新举起,慢慢转着圈照了一下周围。
果然发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堆石头。虽然不起眼的一小堆,却有被人搬动摆放过的痕迹。再踏了几步,又看到些树枝,状似随意扔在那里的,他看着却有点眼熟。
这不是初遇墨不语时,她用来整他的手段吗。那一次她在雪夜的路上以石头和树枝稍动手脚混淆方向,就圈出一个“鬼打墙”,他傻乎乎地原地转了不知多少圈,险些被她玩死。
再尝试着走了几步,果然又发现了类似痕迹。
这下子他明白那些护卫们去哪里了,多半是七零八落地绕进这迷魂阵里了。也理解了他们之所以走散了也不呼喊,多半不是出了事,而是因为恐惧。他们必是以为遇到鬼打墙,看哪里都鬼影重重,再加上时不时来源不明的“鬼哭”,这种恐怖氛围下,任谁都会觉得保持沉默,将自己藏好些更安全。
想清楚这点他放了一点心,大家应该只是迷失了,不会有什么事。
墨不语在这里布下迷魂阵,暗夜无边,他不知道这个迷阵全貌如何,究竟有多大。此时听不到一丝护卫们的声音,只有隐隐的呜咽声飘忽不定地传来,让人心中发毛。
她是为了困住他人,还是因为遇到危险保护自己?她是否安好,还留在这里吗?必须尽快找到她。张口想喊她的名字,又忍了回去。情况不明,冒失嚷起来也不知会不会给她造成麻烦。
他打着火把,观察着被她刻意布置过的路径试探着深入这阵中,却越走越糊涂,终于还是绕回了原地——这熟悉的鬼打墙的感觉。
却不知他一个人举一团火绕来绕去,莫名分散在各处晕头转向的护卫们偶然望到光亮,只觉像一团鬼火在无声地飘,大家更恐惧了。
宋渊稳了稳神,记起走羊肠村村头的山路迷阵时,她说过只要静下心来,靠直觉辨别方向,尽量不受环境干扰,就能走出那曲折迷途。
虽然这一次的迷阵非羊肠村的能比,但道理大抵是一样的。他索性灭了火把,不去看那些被摆动过的石块。
但是还是不行。
夜色虽暗,总能隐约见影,墨不语这迷阵正是为夜路中行走的人布下的,还是不自觉地被诱导着误入歧途。
想对抗这迷阵术真太难了——但这难不倒他。
他朝着想像中的那个布阵者挑衅地扬了扬眉,解下一条衣带系在脸上,把眼蒙住了。这下子,那些迷惑视线的东西该对他无效了吧。两眼一抹黑,凭着自己做机关器练出的超乎常人的判断力,抬起手,让夜风穿过指间,辨别着风的流向的畅通或阻挡,果断迈开腿,沿着风的指引走去。
这一招居然效果不错,每每遇到阻碍转折,他便依靠自己的判断去决定方向,而不再接受眼睛的欺骗。虽每每撞壁绊跤,但直觉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方才打转的圈子,正在横破此阵,走进了迷阵的腹地。
前方突然一阵腥风袭近,伴随着一声凄厉吼叫:“我砍死你这个恶鬼!”紧接着是沉重刀刃劈开空气的声音。
宋渊原以为如此走下去,至少会在阵中遇到护卫们。但这不是任何一个护卫的声音。他两眼蒙着不能视物,突遇袭击,竟然忘记躲闪僵立在原处。
沉重的兵刃就要将宋渊从脑门正中劈成两半的时候,右臂突然被人抓住用力一拉,朝旁边踉跄了一下,大刀重重砍在石头上,刀刃破卷,火星四溅。
拉他的人拽着他走了曲折的三四步,便绕到了袭击者看不到的地方。
袭击者扑空摔倒在地,发出一声耗尽余力的崩溃吼叫,尾音变成断续无力的呜咽,犹如鬼哭。
原来让大家心惊胆战的“鬼哭”是个大汉发出的么……
宋渊被人按在角落里,背抵着山石站着。拖他离开的人步法奇诡飘忽,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一时间悲喜交集,忘记动作,站着一动不动。
却觉得一双手在自己腰间怀里乱摸起来。
这下子他更不敢动了。黑灯瞎火的,他还蒙着眼,她在他身上如此乱来……呼吸顿时乱频。
却听一声压低的话音飘入耳中:“你带吃的了吗?”
他被糊住的脑子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抬手摘下蒙眼的衣带,对着正胡作非为的人怨怒而视。
墨不语用一双渴望的眼睛迎视着他,却没得到回应。于是动手再搜一遍,还是没搜到吃的,懊恼之极,却不敢出声,只好攥紧了他的衣襟用力薅动着表达失望。他仿佛没骨头似的,被她轻轻一扯,整个人便朝前倾去,她冷不防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吃了一惊,听到他埋在肩上呼吸不稳,隐约猜到为何他会出现在此处。必他发现她失踪后寻找而来,可是他竟然能找到她布在山野中的这片迷阵,也是十分神奇。
这家伙竟敢蒙着眼闯阵。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荒山野岭的,掉落沟崖怎么办?万一她的阵中藏有杀招怎么办?更别说这里面还徘徊着十二名已经困顿得人性丧失的悍匪。刚才若不是她及时拉开他……
想到这里,墨不语心头火起,推着腻歪的家伙站正,不轻不重在他肩上揍了一下。
宋渊更加委屈,唇线抿成下弯的一线。
墨不语这时顾不上跟他掰扯许多。压低声音道:“这里有十二头饿狼般的家伙,当心些。你来得正好……”她轻轻拉了他一下,“我把你送出阵,你赶紧就近去良川坝报信,就说这里扣住一批悍匪,让他们派兵来逮人。”
他蹙起眉盯着她:“你让我走,那你呢?”
她苦起脸来:“我走不得。我若能走,还用得着在这里守四天四夜吗?快去快去,回来时记得给我带点吃的……”轻推了他手肘一下。
他反手狠狠握住她手腕,眼里似要冒出火来。
她愣怔地不知他什么意思。他有心发火,却感觉手心里的腕子比几天前细了一点。想来是这几天没吃上东西,饿瘦了。心中一痛惜,话也软了:“我……我怎么可能把你独自留在危险之中。”
“我真的走不了。”她急急低声道,“这些人不好对付,我得时时改变阵局才能困得住他们。一旦跑了一个带帮手来援,我可就没办法了。”
他无奈叹口气:“我是带着人来的,郡王府的十名护卫,现在都迷失在你这阵中了。”
墨不语大喜:“太好了!这下子这群王八蛋完了。”她目露凶光磨了磨森森白牙。
这一次墨不语布下的迷魂阵,比上次用来整得他团团转的那个可复杂得多了。两人前后脚若是差上两步,可能就这个找不到那个了。整个阵,仿佛是一片实物化的“星罗步”。怪不得护卫们有心想聚到一起却被迫走散。
宋渊一走神的功夫,险些又走丢,还是墨不语回头来把他抓住,手拖手地走才行。于是宋渊一脚高一脚低的,走得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这样七拐八拐,很快找到一个在一条死胡同里苦苦摸索的人,正巧是护卫长。他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辩不明是敌是友还是鬼,他抽刀在手,饶是他胆子大,声音还是忍不住微颤:“谁?”
“是我。”宋渊低声应道。
护卫长险些冒出眼泪来:“公子,总算是找到你了……这位是……墨姑娘?”
墨不语在郡王府呆过那几天,已经混了个脸熟。墨不语悄声道:“别声张,先把人凑起来几个,再去逮盗匪。他们有十二人,原本虽凶悍,却已饿得脱力了,不难抓。”
就这样,他们每寻起两三名护卫,便由墨不语带路,绕到有盗匪的所在处逮一个猎物。抓捕过程比想像中还要顺利,盗匪们确认他们是人不是鬼,竟有片刻流露出见到亲人的激动。再加上已饿到手脚发软,哪里是生龙活虎的护卫们的对手,一个个地乖乖就擒。
待十名护卫找齐,十二名盗匪也找齐了,拴得一串蚂蚱一般牵出阵去,往寄存马匹的茶铺走去。天也渐渐亮了。
宋渊站在高处回望那片迷阵。他见识过几次,现在有一点能看出哪里是人为布置过的迷阵了。此阵原来是利用了一条宽长谷地而成,比他想像得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