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一战以少敌多,與图又落在对方手中,若没有墨不语和宋渊相助,今晚恐怕比预想中更难撑过去。乔阵背上冒了一层白毛汗。
可是即使有他们的布置……机关武器的厉害至少看得见摸得着,但是,想起墨不语码的那些左一堆右一堆的石头,信心不由有些摇摇欲坠。
墨不语的声音从旁边稳稳传来:“校尉放心,三百敌人,绰绰有余。”
乔阵吃惊地看她一眼。只见墨不语面色沉静,原本秀气的眉眼在夜色下染上一层慑人肃杀,与白天时弯弯眼角总蓄着灵动笑意的女子判若两人。
宋渊也在看她,眼中却是一丝缺漏也没有的全盘欣赏和信任。饶是不远处便是簇簇而动杀气腾腾的重重人影,他也无暇看一眼,视野里似只有她一人。
乔阵对这位宋公子建立不久的钦佩之心不免大打折扣,心道,宋公子虽是男子,却是比墨军师差远了。
盗匪们的队伍接近坝下,也没有刻意隐蔽,嚣张地燃起火把,高喊着“放了我兄弟饶你们不死”之类的狂言。
城墙上守军人数好像不多,射下的几轮软弱飘忽的箭枝,就仓皇消失在墙头。
盗匪大喜,大概是认为坝中官兵毫无防备,这一票必会满载而归。盗匪兵分几路,朝着计划中的城墙易攻处、防守薄弱处、暗道入口攻去,如蝗蚁般循隙而破,顺利攻入坝上城池之中。
第一声惨叫声响起在西侧的一条小径附近,似是在淌满火油的地上踢翻了一只火盆,各种声音层叠铺开。转射弩的弩箭密集划破空气的声音,鬼手探可怕的咬合声,叫嚷声、痛呼声、甚至哭叫声从各处响起,此起彼伏。
乔阵搭在刀柄上的手紧张得青筋爆起,双目灼灼盯着前方。从这片惨叫声听起来,我方还没费一兵一卒,对方就已受到严重挫折!
盗匪的大小头目意识到不对,情急之下喝呼不止,慌乱的盗匪们强振精神试图撤退,却发现自己不知何进丢失了方向感,不知哪条路才是退路。
一片混乱中,“弟兄们快撤”“你在哪?我在哪?”之类的呼喊声间或响起。这帮匪兵没头苍蝇一般乱蹿。
有盗匪一不小心又踩到什么,发着淡蓝色焰晕的火球不知从哪里弹起,撞上什么就“蓬”地破碎,被蓝色流焰击中的盗匪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要被烧死,随后却发现这种火焰并不灼热。地上洒得光点斑斑有如星辰落地,有的“星辰”却在游移走动,那是被浮幽火沾在身上的盗匪在走动。从高处俯视下去,竟有奇异的美感。
更多淡蓝色火球弹起、破碎,此时,盗匪的首领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他面相削瘦,脸颊如几下竖刀刻出来的一般,透着阴沉狠戾的神气。
他身在阵外,所处位置地势又比较低,看不到坝上的军士们此时眼中的这片“美仑美奂”,只能看见前方忽然鬼火飘飘,满耳鬼哭狼嚎,冷汗直冒出来。
他们闯的怕不是良川坝,而是什么修罗地狱吧?他虽然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意识到此处布有一个巨大陷阱。
怪不得,他事先得到密令,说让他不要首当其冲陷进去,且要适时而退。
他原先还不太服气,己方人多,又有此地舆图,对坝上城防的薄弱环节早已掌握。良川坝物资颇丰,他早就垂涎欲滴,无奈“上头”总是不准他动这个地方。这次借着救兄弟,顺便劫掠一把,岂不美哉。
不过他还是保持了一分稳重,一直注意跟在后边,前锋队伍陷入阵中乱成一团时,他尚处在阵外,能辩得清方向,来的及撤退。他冷汗涔涔,满心惊惧地发出一声“都给我撤”的叫嚷。
他清楚这一笔大生意已打水漂,非但抢不到东西救不回人,还会折损不少弟兄进去。
好在,“上头”最重要的命令他没忽略,已安排妥当。此次算是没有错到底,“上头”应该能留他一条命。
站在瞭望台上的三个人即使隔的远,也听到了那一声“都给我撤”,听这语气,必是贼首发令。
贼人要跑,机不宜失,乔阵发出“放箭”的命令。早已埋伏在各个制高点的弓箭手丛丛立起,手中利箭对准黑夜中移动的幽蓝磷火凌厉射出。无头苍蝇一般冲撞逃蹿的盗匪们身上沾了这东西,在夜色中再醒目不过,有如活靶子,一个个惨叫着倒下,过了一阵才有人意识到身上附有“指路鬼火”,少数脑子灵的脱了外衣才得以重新隐入黑暗中,然而已经伤亡惨重。
饶是如此,目测还是有大半盗匪逃掉了。
因时间仓促,迷阵和机关只布在坝上,若是能扩大布阵范围,这些人也逃不了。不过乔阵对目前战果已甚是满意,眼中都闪着灼灼光彩。
白天时他做好了苦战的准备,没想到胜得这么轻松,盗匪不但没攻上来,一会下去捡捡,还能活捉一大批。
兴致勃勃地想跟墨不语讨论几句,转眼却看到她直直站在城垛口,之前脸上总挂着的笑意踪影不见,面色沉冷,定定俯视着下方半明半暗的战后残局,眼眸中是比黑夜更黑的色泽。
刹那间,乔阵感觉到这女子身上散发的寒气侵人骨髓,竟一时不敢跟她说话。
站在她身边的宋渊隐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她的师父师兄、许多同门死于悍匪之手,与盗匪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心中压着深切的痛恨,鲜少流露出来。一场近在眼前的撕杀,血腥气顺着夜风弥漫过来,将这份痛恨撬开了一个边角,似有一头狰狞妖兽借着夜色掩护爬了出来,不可遏止地将她吞噬。
忽然有温暖的手掌探来,将她冰冷的手指包裹住。她茫然抬头,看到宋渊近在咫尺的眉眼,温柔的目光熨帖落在她脸上,借着袖子遮掩,又将她的手轻轻一握。
即使一个字也未说,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墨不语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心中逃出来的妖兽关回盒子里,暗暗感激他唤回自己的神智。
朝着乔阵微微一笑:“校尉请让士兵原地勿动,我与宋公子先去排除未触发的机关器,免得误伤士兵,然后我们再清点战果。”
机关都排除或关闭后,战场的清理一直持续到天亮。活捉四十六名盗匪,尸体五具。匪方的死亡人数比预料中少,而且死的这五个,全是身上沾了磷火,被弓箭手射死的。在迷阵中被机关器所伤的盗匪,多数是腿部、足部的不致命伤。受伤的盗匪们有的趴在原地咬牙忍着,不太能忍的,便扯着嗓子叫得撕心裂肺中气十足,显然没有性命之忧。
乔阵留意到了这一点,观察了一下那些机关器。就算是杀伤力极强的转射弩,机锋也压得比较低,看来安装时就考虑到只伤人,不杀人。
那两个人,本事不小,出手倒不是十分狠。
话说……这两人去哪了?乔阵百忙之中抬头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宋渊和墨不语的身影。
迷阵深处的一个旮旯里,墨不语已睡得人事不知。她随着宋渊一路关闭未触发的机关器,走到这一片布有鬼手探的区域,宋渊怕她被误伤,让她留在角落里等他。
她原地坐了一会便迷糊起来。这几日已经累到透支,布阵擒匪的这一日一夜全凭一口气撑着,现在一放松下来,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关闭了所有鬼手探的宋渊回来时,看到少女半个脸埋在她自己的臂弯里,已经睡着了。只是这旮旯虽然避风,仍有些冷,她在角落里的坐姿尽量窝成一团,企图在怀里护住点暖意。
宋渊站在跟前静静看了她一会,挨着她坐下,手拨着她的肩轻轻一揽,她便倒进他怀里。他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拽了拽,把自己和她一起裹住,两人的体温让披风底下很快暖起来。她睡梦中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甚至往他怀中拱了拱,睡得惬意多了。
听着她匀净的呼吸,宋渊心中的甜美味道真真实实从内里浸到舌尖。原来,人的心情是有味道的。
他忽发奇想:以后若想与不语独处,只要让她布个小阵,便可以划出一个与世间隔绝的圈子,谁也找不到他们,天地之间就似只剩下他们两人,真是一件极美的事。
这份美好的想像没持续多久便被打破了。
一个小兵挂着一脸焦虑茫然,没头没脑地闯了过来。一看就知道是奉命清理战场时,迷失在阵中走不出去的一个家伙。他家门口迷路已有半个时辰,看到角落里席地而坐的人,面上一喜,心道总算是找到救星,刚要开口求助,就被两道杀人的目光盯得把话生生咽回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