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和韩瑀结结实实撞在了一块，朱清妍才发现自己心不在焉走到了书房，正碰见韩瑀从里面出来。

他扶住她的肩膀，眼中隐隐藏着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说，等她告诉他。可是，如果让他知道八年前的事，他一定会坚决地陪她入宫。

她并非是不相信他能保护她。

只是……

就如同那夜，他强撑着身体作战，让东泽送她离开一样。

她也不希望他陪自己涉险……

到这时，她才真的醒悟过来，他们之间有些事，早已不同从前了。

“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他问道。

她犹豫了一阵，抬头：“我一个人入宫赴宴就可以了。”

“给我一个理由。”

她撒了个娇。“我就想一个人去。”

“不行。”他轻笑道。

“好吧。”她装作妥协，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才走了一步，就被他拉了回来，她顺势攀上他脖子，在他微微震惊的眸色中，将一个吻印在他唇上。

肩上一痛，他感觉眼前的她一点点变得模糊。

一道金色的影子掠过。

他认得，那是她的小弓弩。

“等我回来。”她说。

她知道没有办法说服他，所以只能采用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

再度踏入熟悉的宫墙，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微风越过宫墙，吹动马车的帘子，也吹动了不远处衣着华贵的少妇头上的步摇，和她腰间的禁步。一片清脆的金玉撞击声中，她听见比那金玉之声更动听而婉柔的声音：“妍妹妹，许久不见。”

没想到，会在这就遇见了朱燕萍。看样子，她像是专门来迎接她的。

她依旧装着痴傻的模样，等茉莉跟朱燕萍行了礼，再跟自己说了朱燕萍是谁，等她走近，才怯怯地看着她。

紫衫蓝裙少妇贝齿轻启，两瓣樱唇中透出极轻的一句话：“八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着妹妹。”

朱清妍脸上没有半分变化，手被朱燕萍握着，只有心底轻轻颤了一颤。

八年前，朱燕萍出嫁那一天，不比前一日夜里的暴雨，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天的阳光，亮得如同刀子，砍进了时光中，在她记忆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嫡公主之恩，燕萍必不敢忘记分毫。来日，定当涌泉相报。”出嫁前，她对她如是说道。

在寻常的人听来，那是极平淡的两句话。在她痴傻以前，她与朱燕萍关系虽然不是很亲密，但她待她也算不错。所以当时即便有其他宫人在场，大抵也只会觉得朱燕萍实在是太懂事，还知道来感谢她这个昔日待她不错，如今已然痴傻的嫡公主。

她当时虽然装作懵然痴傻，心下却留了个意，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且她看她的目光，看着和往日一般温顺柔和，她却感觉里面有隐忍的恨意。

朱燕萍离开她的宫门之后，她在玩耍时听见宫人窃窃私语，说起吕昭仪，也就是朱燕萍的生母吕氏。她才知道，吕氏因那日暴晒和雨淋，病情过重，在凌晨的时候刚刚去世。

在这时，她才恍然明白方才朱燕萍眼中的恨意从何而来。也是因此，她才猜测朱燕萍知道靺鞨族本来求娶的是她。但这事在公开之前处理得极为隐秘，便是她也是偶然才得知其中的真相，朱燕萍是如何得知原本要和亲的是她？

这件事，一直到如今她也未曾弄明白。

后宫中各种算计实在太多……

她看着朱燕萍那张温婉的笑脸，又想到公主府中那张安睡的容颜，她心里觉得安定了一些。

她的前尘往事，和他无关，不将他牵扯进来，才是最好的。

朱燕萍出了她的宫门后，便随出嫁队伍去往靺鞨。

这一去，便是八年。

“妹妹如今是出落得越发娇妍秀美了。”朱燕萍轻轻抿嘴一笑，偏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要是被我那几个小叔子看见，指不定又闹着抢着，非要你做王妃呢。”

朱清妍正是一脸懵然地转着脑袋，听得旁边一个粗粝的声音插了进来：“王妃所言极是。”

这时，朱清妍才看见朱燕萍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靺鞨族打扮的高大男人。看衣饰，约莫是靺鞨族的使臣。

“若是能亲上加亲，想来父皇也会很高兴。”朱燕萍依旧拉着朱清妍的手，没有松开。“不过妹妹大概不知道，靺鞨族王族的女人……”她趴到她耳边，低声道：“是共享的。”

朱清妍暗暗咽了口口水，脸上还是痴傻无辜的表情，仿佛全然听不懂朱燕萍的话。

冷不防被朱燕萍搂了她一搂，她一下子被拉到她和那使臣中间。

那使臣色眯眯地将脸凑过来的时候，她就明白过来，朱燕萍是故意的。

“宁乐公主这般绝色。”那使臣见也不顾忌，伸了手就往朱清妍的脸上摸去。

朱清妍心中暗想，若是他摸上来，她就狠狠咬回去，反正这对于一个傻子而言，很正常。

茉莉因为进宫前有朱清妍的吩咐，说是不能轻举妄动，此刻静静垂手立在一旁。

那人果然手摸了上来，朱清妍狠狠一口咬去，偏是他反应快，缩了手回去。他一缩，朱清妍倒是挣脱了朱燕萍，将他的手臂拉过来，张嘴便要咬。

她想着，靺鞨族人都凶悍，断不可能轻易让她一个小女子咬到。只要他推了她一下什么的，她便可以借机装作摔伤，茉莉也会趁机喊来其他宫人。到时，在诸多证人的见证下，她自是可以有了借口，和茉莉打道回府去。

哪想那人并不顾忌她嫡公主的身份，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便朝她颈脖劈来。便是她不会武功，也知道这带着疾风的一劈非同小可。

茉莉已然看出不对头，正欲抢上前去，朱燕萍却在她刚和她擦肩时，那么往地上柔柔一倒。还没等她靠近朱清妍，便已被旁边的几个婢子拉住。以她的身手，要挣脱这几个婢子不是难事，只是那时再赶到朱清妍身边，怕是晚了。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连带着那抹忽然闪入他们中间的蓝色影子。

朱清妍咽了咽口水，以为自己眼花了。

见韩瑀来了，茉莉也就顺势被那些婢子抓住，按在地上，喊了一声“驸马”。

被韩瑀揽在怀里的朱清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又看似对一切懵然无知。

方才，那人的掌风已逼至她颈脖处。就连她也以为，自己的脖子马上就要咔嚓断成两截了。

一只手蓦地插入那人的手掌和她颈脖间的缝隙，一拦一推间，已然卸去那人掌上的力道，又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这便是韩公子了吧？”朱燕萍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依旧保持仪态，淡笑着将目光转移到韩瑀身上。

放在寻常人家，朱燕萍也该称韩瑀一声“妹夫”，或者如其他公主一般称他“韩驸马”，她却故意称他为“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