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心下一感叹完，玉茗又笑了笑说：“上神谬赞，这不过是奴婢在姑姑那儿熬药时得出的经验，姑姑和姥姥一样，都是个不会添水的主儿，每每这个时候，奴婢都会伺候在旁扛些水备着。”
白芷“哦”了一句，不解道：“你口中的姑姑可是仙乐？她也是害了什么病么？”
玉茗呆呆望着药罐子，她已经有五百年没有从外人口中听到过姑姑的名讳，如今这位和姑姑长相一般无二的上神口中问出时，却莫名觉得悲凉万分：“姥姥不知道的是，其实姑姑她自从上了这殷墟界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时隔三万年，底子早就被掏空了，可恰恰当年陛下做出那样的决定，奴婢还以为陛下是真想娶了姑姑，不曾料到。。。”
她这话一囫囵的说出，立马脸色变得青白交加，扑腾一声跪下：“奴婢说错话了。”
若按照白芷以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这样如同人间戏曲里才会发生的故事，她定会再问一句“后事如何”的话。
可看着玉茗显然眼底是有苦说不出的神色，恰然又把想发表的看法给活生生收了回去。
古生古色，药气扑鼻。
她轻轻摆了摆手，淡道：“你主子若是知道有你还心心念念的记挂，在幽冥往生路上也该是不会孤单。”
玉茗抬首一问：“姥姥，跳了天池水的神仙，可还有活路？”
这话倒真是难住白芷了。
天池水中有万年炙火玄冰双重交相辉映，若那仙乐是上神品阶，跳一跳顶多仙身销毁，魂魄却还是会有的。
可惜所在，她不是什么上神。
哪里又经受得住天池水的销魂蚀骨。
怕是早就湮灭于这世间，连渣都不剩了。
白芷不想拂了这丫头唯一的念想，咳嗽一声，道出：“人尚且都有轮回转世，想来我族神仙应该也不会沦落得比凡人还差。”
言罢，玉茗瞠的目光一闪一闪亮晶晶，刹那涌出股莫名的激动泪花。
白芷别过头，不大想看到这样的悲情画面。
她也委实说不出什么“魂飞魄散”的真话来吓这丫头。
诚然人家还是个孩子。
一朵白云从天际快速的飘忽落，未及反应日照将上面一团黑影已准确无误的显露在众人眼前，它摇身一闪，顷刻间，落至浮沉宫落院中。
白芷因背对着那团黑影，还在感慨于仙乐的香消玉殒，自然是没察觉有人登门。
唯玉茗面对着她的一跪，将这画面尽收眼底。
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当视线落在那人的脚下时，神色一空，呛呛道出：“舜华上神，你踩到姥姥新种的同心花了。”
湛青色的华服蓦然一顿。
白芷闻见这话急急回首看去，新嫩的绿芽还未摆正脑袋已被当场半截折断，焉焉地提不起一丝生息。
她磨了忽一会的牙，道：“这位兄台，可否高抬贵脚？”
舜华摇着折扇，上前敲了敲玉茗的头，尴尬一笑：“本君腾云至上空突被一道刺骨酸涩的浓烟熏得睁不开眼，一头扎下，失了神，不晓倒是让这花花草草受累了。”
这人昨日刚坑过她，若按白芷以往的秉性处事风格，定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再不济，来逞个口舌之快也行
可人活到她这把年纪，确然是越活越大度。
越活越懒散。
所以当舜华大清早“偶然”腾云至此，白芷便一派从容的敛着眉目。
她宽厚一笑道：“仙友哪里的话，老身瞧着你眼神好使得紧，这浮沉宫出门右拐三丈开外便是个浅水池，你一头没扎下那里去，已是万幸。”
舜华被这话怼得一愣。
玉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红着脸说：“姥姥真是料事如神，当年上神来朝御殿寻陛下开心时，恰不巧落入过那池子。”
他回神嘴角一抽，眼神眯了眯，遂畅然笑道：“本君竟破天荒瞧到帝夋家有人在熬药，这位姑娘你可小心了，咦，你可是昨日我将汤药转送的那位女仙君？难怪难怪，帝夋素来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你送药他果然没出两道法术把你给劈了。”后面几句自然被撩拨得极高，且还夹着三分惊讶，委实像刚才没看出眼下才看出的讶然。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芷长呼一口气，抬眸正眼瞄着他，剑眉斜飞，轮廓深邃，着实是生了副好相貌。
可惜可惜。
她徐徐叹出口气。
舜华好奇一问：“仙君你叹气作甚？”
白芷面色略略一皱，显得有些神伤：“我叹你命不好。”
舜华一顿，不解笑道：“哪里不好？”
白芷眼底浮现出一股老谋深算的得逞，累得舜华一愣间，心下一声咯噔。
不待阻止，她已然面上摆得极好，颇有几分仰天长叹之扼腕，顷刻间，缓缓说出：“仙友你上神品阶，仙姿卓越，走在三十三重天也定能引得不少小姑娘的心神荡漾为之疯狂。”
这话使得舜华喜上眉梢。
笑意刚抵达他的嘴角，怎料白芷叹息一声，又补了几句，“可惜啊可惜，若非老身法力无边，还真被你这副幻容给骗了过去，你瞧瞧你染在眼底的顽劣之气，再看看这副不合时宜的愣然愣脚，真是生生让本该有的威武气质顿成锐减殆尽，老身晃眼一看，就已然明白是哪家未长大的少年出门化错了仙身，喏，小蒜苗来自哪里又要去哪里？”
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他心智未开，空长了一副容貌？
补刀玉茗很合时宜的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芷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解气了。
舜华明显是不晓得她就是昆仑山上九曜星宫的“姥姥”，所以纯粹把她当个普通神仙来看待。
既然如此，她这位普通神仙自然也看不出人家是个实打实的上神品阶，说出的那番违心话却又是寻不到一丝不对。
显然这怼人的技术也是一门学问。
门边传来一句轻咳，话中杂着两分笑意道：“阿芷，我竟不知你还有此等口才。”
帝夋的登场着实让这场戏曲发生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