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坚跟着司空羽走进屋内,司空羽端出了一盘点心和一盘桃子。沈玉坚吃了几块点心后,便不再感到肚饿,又取了一枚桃子吃,只觉桃子味美多汁,香甜爽口,与自己以往吃过的桃子全然不同,忍不住多吃了几枚。司空羽见他吃完后,嘱咐他好生休息,便带上门出去了。
沈玉坚此刻也觉得有些困倦,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天亮。在睡梦中,他隐隐听到几声柔和的琴音传入耳中,便即醒觉,忙爬起身来,只见窗外浓荫匝地、阳光明媚,天色已然大亮,于是下了地,整了整衣衫,便推开门,走出屋外。
沈玉坚循着琴声转过树林,便见司空羽正端坐在一棵松树下弹琴。沈玉坚驻足聆听了片刻,只觉琴声平和醇正,情致幽婉绵邈,不觉一怔,蓦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跟祖父一起生活时的情景。他年少失怙,自幼与祖父相依为命,见惯了祖父弹琴的情景,有时,哪怕是在睡梦中,也常常能听到祖父的琴声,更多的时候总是祖父的琴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沈玉坚听着听着,觉得琴曲宛然便像是爷爷生前最爱弹的那曲《猗兰操》,自然而然想起爷爷之死,不禁心中伤痛,掉下泪来。
司空羽一曲弹完,回过头来,正见到沈玉坚掩面拭泪,说道:“孩子,你因何落泪?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沈玉坚走到近前,忍悲说了爷爷遇害的经过。司空羽听他提起昔日过往,道:“原来你祖父是一位琴师,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家学渊源,那么,对音律一道自然也不陌生了?”沈玉坚道:“弟子自幼跟爷爷学琴,不过弟子所学十分有限,勉强能弹一两首简单的曲子。”
司空羽道:“你不妨就所知的曲子弹一首来试试。”沈玉坚道:“师祖既然有命,弟子自当遵从。”当下坐了下来,弹了一曲《猗兰操》。司空羽细细品了一番道:“情操音韵尚可,只是指法尚欠火候,不过也算不错了。”于是将弹琴时的各种指法向他一一详述。沈玉坚听了,不禁大是叹服,他虽自幼跟祖父学琴,也知指法十分重要,却没有想到竟会有这么多繁复的变化,便道:“弟子闯那幻音洞时,听到师祖的琴声裹挟在风啸声中,难以辨别,却偏偏极尽变化之能事,弟子当时便难以索解,现在想来,定是指法的缘故了。”
司空羽欣然道:“不错,正是这样,音不过五,但五音之变却不可胜穷,只要指法善于变化,完全可以奏出五音之外的音来。寻常人弹琴,以为能弹准五音便为能事,实则不然,同样一首曲子,指法高超之人,可以奏的情热如沸,也可以奏的低回幽怨,这完全在于指法变幻。你既学过琴,从明日起,我就先教你弹琴吧。你觉得怎么样?”
沈玉坚大喜道:“师祖肯教,弟子求之不得,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弟子才能掌握这么多繁复变幻的指法?”司空羽道:“从明日起,我教你弹《幻海云霓曲》,那一日你能将这首曲子奏得出来。指法的练习便算是有了小成。”沈玉坚听了,忍不住啊的一声,惊道:“《幻海云霓曲》?”司空羽道:“怎么?你听说过这首曲子?”沈玉坚道:“我听智清大师说起过这首曲子,师祖,听说你当年曾用这首曲子制住了那玄火神魔吕范,这首曲子有如此大的威力,一定是很难学的了?”
司空羽呆了一呆,神色黯然地道:“这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真难为还有这么多人记得这首曲子,嘿嘿,其实这首曲子也算不得什么。”沈玉坚见司空羽的神色忽然转为阴郁,心中不禁感到一丝诧异,有心要问。司空羽却忽然一挥手,慨然叹道:“唉,往事已矣,多少流金岁月,终不过是梦幻泡影,纵是荣耀繁华犹羁糜心间,亦不过是梦中之梦罢了。”说完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沈玉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中竟无端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落寞之感。
到了第二日,沈玉坚便开始跟着司空羽学习弹奏《幻海云霓曲》,开始进展还较为顺利,可是弹了几日,却越弹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从高音转为低音时,低音总是奏不出来。他苦练了四五日,指法却总难做到得心应手。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指法竟无一点进展,沈玉坚不禁感到十分苦恼。
这日晚上,司空羽带他来到奇风幻音洞的洞口,说道:“待会儿,洞中风声响起后,你便用我教你的指法奏琴,用琴声与洞中的风啸声相抗,明白了吗?”沈玉坚疑惑道:“师祖,怎么相抗啊?”司空羽道:“声不过五,角音属木,徵音属火,宫音属土,商音属金,羽音属水。角音太过,便用商音来克制,五音与五行相对应,同样相生又相克。”
沈玉坚道:“师祖,你的意思是说,用琴音跟这洞里的风啸声斗上一斗吗?”司空羽道:“也不尽然,这洞里的音响十分杂乱,但仔细一辨,终归不过是五音,但有的音响太过亢盛,未免失之柔和,你可用琴音对其进行克制,这样,洞里的响声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嘈杂了。”沈玉坚恍然道:“弟子明白了,是以琴声作为臂助,对洞里的音响抑强扶弱,这样一来,琴声便可和洞里音响合而为一了。是也不是?”司空羽微笑道:“不错,正是这样。”
沈玉坚于是一边细心辨别洞中各种音响的变化,一边依照司空羽传授的指法拨动琴弦,每当其中一种音响过于亢盛,便用相对应的琴音加以克制。他虽自幼学习弹琴,但如此弹琴,实是生平第一次经历,倒也弹得兴味盎然。但洞中的嘈杂音响不仅十分无序,而且变化迅速,沈玉坚弹的颇为吃力,不到片刻,便觉得两臂酸困,指如刀割般疼痛难忍。
司空羽道:“如此弹琴,自比单纯奏曲要艰难得多,但对你练习指法却大有帮助,今后,你白天练习《幻海云霓曲》,到了月圆之夜,便来这里练习指法,绝不可有一日间断。”沈玉坚点头答应了。
从此以后,沈玉坚天天练琴不断。司空羽在一旁督促甚严,只要见他稍有怠忽,必予以斥责。这样一来,沈玉坚更加勤练不辍。转眼数月过去,沈玉坚终于已能将《幻海云霓曲》顺利演奏一遍,只是指法稍显滞涩而已。
司空羽见他能够演奏《幻海云霓曲》,也颇感欣慰,说道:“玉坚,最近几个月的练琴,觉得如何?”沈玉坚道:“弟子觉得这《幻海云霓曲》与寻常曲子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曲调的变化繁复,用演奏寻常曲子的指法来演奏这《幻海云霓曲》,是断断行不通的。”司空羽道:“你想,夕阳西下的云霓是何等的美丽神奇,这首曲子既以云霓命名,自然是极尽变化之能事了。实际上,天地万物无不在变,只有变,才能制胜。这首曲子的奥秘就在于变,变得越是离奇,也就越让人难以琢磨。”
沈玉坚道:“怪不得寻常的指法难以弹奏这首曲子,可是一味求变,又有什么好处呢?”
司空羽道:“变的目的是为了和,无论是处事还是为人,我们都要以和为贵。你想,幻音洞里的风啸声尽管十分嘈杂,但若能以琴声将洞里的响声加以调和,这样,角徵宫商羽五音便可有规律的变化,听起来也就悦耳的多了。”沈玉坚隐隐然似有所悟,却又不是十分明白。
司空羽道:“你眼下还不大能够理解我的用意,待那一日你能用琴声克制幻音洞里的风啸声,自会明白的。从明日起,你便可以学习阵法了。”沈玉坚道:“什么阵法啊?”司空羽道:“是我多年潜心研究所得的一个阵法,名叫万象归元阵。”沈玉坚道:“这阵法很厉害吗?”司空羽笑了笑道:“那要看怎么说了,倘若用来对敌,也未尝不可,但这阵法的真正宗旨在于变中求和,你若是懂得了这阵法变化的奥秘,也就穷极了天地万物的变化之理。不过在学习这阵法之前,你先得学会四象法阵。”
到了次日,司空羽开始引导沈玉坚从九宫八卦学起,然后再学奇门遁甲之术。在学习了布阵的基本要领后,便引导他学习四象法阵。
单单一个四象法阵,沈玉坚就学习了整整一年的功夫。四象法阵内含五行九宫八卦之术,经奇门遁甲一加推衍,实是变化莫测、奇奥无比。沈玉坚沉浸在其中,乐此不疲,只觉比学习武功还要有趣。司空羽见他已掌握了四象法阵,便引导他用石头和花树来演练阵法。沈玉坚将阵法的种种变化一一推衍,只觉得平常看来不怎么起眼的石头花树竟可当得十万雄兵,不由得暗暗称奇,但又想:“临阵对敌之际,又去哪里找这些石头或者花树呢。”便将心中的疑虑说了。
司空羽道:“不错,没有石头或者花树,是布不了阵法,但对你而言,却又另当别论了。你身上经脉逆行,又吃了那巨树上结的两枚桃果,一身轻身功夫,可说是天下无双,以此弥补石头和花树,也是可行的。”当下将布阵时如何利用迅速的身法变幻来推衍阵法的诸般窍要一一说了,沈玉坚一加试演,果然灵验无比,不禁欢喜无已。
司空羽见他学会了四象法阵后,便道:“从明日起,你便可以学习那万象归元阵了。”于是,沈玉坚一边练习轻功,一边钻研万象归元阵,闲暇时便弹弹琴,与巨鹤结伴玩乐,倒也不觉寂寞,不知不觉间秋去春来、寒暑易节,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沈玉坚在这一年里的学习中,已将万象归元阵的种种推衍变化一一学全。司空羽见他领悟极快,远出自己意料之外,心中也十分欢喜。
这一日,司空羽带着沈玉坚来到海边一处较为空旷的所在,沈玉坚见眼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堆,倒跟自己闯过的八卦风火阵差不了多少。司空羽道:“你眼前的便是万象归元阵了,你现在给我找出这石阵的生门和伤门。”沈玉坚观察了片刻,便找出了生门和伤门,司空羽点了点头,道:“若有一人从生门进来,你如何将其困在伤门?”沈玉坚道:“生门属土,木克土,弟子只要根据进入之人的时辰方位,变动阵法,然后将伤门和杜门移到坤位和艮位即可。”
司空羽摇头道:“你这样做欠妥,你只知道五行生克,一味生硬套用,难免会出疏漏,木是能克土,但要是土气太甚,木气太弱呢,只怕就克不动了。稳妥之法当将伤门移到离位,这样一来,火气一弱,火生土,土气势必萎缩,木气自然能旺,于此时伺机将伤门和杜门移于坤位和艮位,如此困敌方是上策。”
沈玉坚点头道:“师祖的法子果然高明,这样一来,进来之人要想摆脱困境可就难了,但要是将死门移于艮位呢?”司空羽道:“这法子更欠妥了,你将进阵之人置于死地,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话,反而会激发进阵之人的求生之念,这样生门的土气势必增旺,土生金,金气跟着旺,金又克木,你再想用伤门困敌,就更不成了。”
沈玉坚点头道:“原来用阵法困敌的妙旨便在于时时要给对方留有一线生机,如此方能发挥万象归元阵的威力。”司空羽捋须微笑道:“孺子可教,你能想到这一步,便算是明白了这阵法真谛。世间万物皆由气生,所谓气合而有形,气不过五,便是金木水火土五气了,但五气相克,争斗起来太过剧烈,所以气虽生形,但形却不能久固,世人妄图长生不死,那是十分可笑了。五气相克的同时也相生,循环无止,所以生命才轮回不绝。世间万物,包括你我,都无法背离这一法则。”
沈玉坚听得暗自点头。司空羽又道:“孩子,你要记住,争斗的最高境界不是要打到对方,而是要争取跟对方求得和解,和才是万物的长存之道,我让你用琴声制衡幻音洞里的风啸声,便是希望你能理解和这一要旨。你若是一味用琴声压制洞里的风啸声,只怕一百根琴弦也弹断了,又有何益?”
沈玉坚道:“弟子以前一心想着学武,现在想来,原来心中早已存了与人争斗之念。照师祖说来,实在是不可取了。”司空羽道:“徒以武功制胜,何足道哉?放眼当今武林,那些自诩武功天下无敌的人,嘿嘿,又有几个当真天下无敌了?你身上经脉逆行,但一身轻身功夫,足可以匹敌当今任何一位武学高手,又有万象归元阵可与敌周旋,谁也休想伤你。”沈玉坚听了,心中颇觉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