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梁小玉7点半就上了出租车。车上给李豫章去了电话。
电话那头一阵稀里哗啦乒乓乱响，然后才传来李豫章的声音。
“morning早啊！”声音有点儿高亢。
小玉忍不住手机往外挪了挪。
“没打搅到你吧？”
“没有！没有！刚早起跑完步，正在煮咖啡煎蛋。”
李豫章头一回收到梁小玉的主动来电，刚确实有点儿惊喜过度，一不留神碎了个收藏版的咖啡杯和底盘。
“你今天晚上有空没？来我家吃饭吧。”
“嗯……能申请明天去吗？晚上有个客户晚宴。一早就定好了，还改不了。是我的一个意大利老客户，明天就回去了。我明晚就自由了。”
“行啊！没问题。”
梁小玉脑子飞快地盘算着。少个身强力壮的主力，会一定程度上削弱战斗力，今晚的一大桌菜，只怕会剩不少。明天还不能端剩饭剩菜招待债主，看来得做些调整……实在不行，那就两个凉菜先别做了。
“明天我自带原材料，添道菜：红酒炖小牛肉。”
李豫章申请改期成功，语气放松不少。
梁小玉早上一大碗土鸡汤面填饱了肚子才出的门，首次成功做到了听闻“红酒炖小牛肉”六字真言后没分泌和吞咽唾液。
“估计明晚你没机会。我大姨来啦，厨房这段时间归她，你带嘴就行。”
对方有片刻沉默。
“小玉，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儿。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国策吗？”
“什么？别跟我说这么多年你其实不吃辣。我是不会为你降低辣度的。”小玉玩笑。
“当然不是，我跟你一样，绝对的无辣不欢！咱生活习惯那么贴，是不是可以减轻量刑啊？”
“听起来罪孽很深重呀。”
“昨天下午是我去火车站接的大姨。”
梁小玉笑出声。
“原来那个神秘的中老年朋友是你啊！请问李大叔您一周跳几次广场舞呀？一般都找哪个年龄段的舞伴呀？是我大姨这样的吗？哈哈！”
“不生气吗？”
“我干嘛要生气？你接我大姨，我应该谢谢你呀！”
李豫章松了口气。
“我从不跟你隐瞒任何事情，这还是第一次。主要是你妈交代先不告诉你，所以我一直忍着。以后不会了。你不知道，瞒着你事儿吧，我一晚上没睡踏实，老心神不宁，刚起来还碰翻一个咖啡杯。”
梁小玉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因为一大早通电，人会异常清醒敏感。她总觉得对方的表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像情侣间的认错，透着一股子亲昵。
“那明晚说好了哈！我家你也知道地儿了，下班直接过来就行。嗯……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转告大厨。”
岔开话题永远是最简单有效的。
“我对你们家的菜没有任何抗拒力，什么都吃的。有什么吃什么。你可以问问你妈，上次在c市你家，还有剩菜吗？”
“这么厉害？明晚看你表现啦！”
“放心！我历来做事晚上比白天更卖力，定不会让你失望！”
……老能听出其它味儿,梁小玉还是觉得对话怪怪的。她觉得是电话打太早的原因。
八点前不太堵车，很快已能看到嘉里中心写字楼。关于不去李豫章公司的决定，小玉觉得现在提也来不及了。等明天晚上吧。
这面单身公寓里，地面的咖啡杯碎片还没拾掇完毕，短信就进来了。
李豫章点开阅读，忍不住嘴角往上翘。是梁小玉大姨来通风报信了。
“小李，今天玉玉会邀请你来家里做客吃饭。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吧？”
李豫章很快回复：“谢谢大姨！受宠若惊！荣幸之至！就是今晚有个商务宴，早就定好了，恐怕来不了。明晚还欢迎我吗？”
大姨回复：“天天来都欢迎。那你一会儿跟玉玉说哈。还是要保密，装作不认识我。”
“谢谢大姨！明晚见！”
大姨读着短信心花怒放。多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小伙儿啊！一看就是个忠诚可靠的，最难得还一表人才！
自己虽只是昨天跟他匆匆刚见一面，但心里跟小玉她妈一样，已认定这个（外甥）女婿。不是自个儿和妹妹眼光有多好，是小伙子太出色，只要不眼瞎的都会觉得好。
虽然昨晚睡得晚，天刚蒙蒙亮大姨就起了床，田螺姑娘般开始做饭收拾，忙里忙外。
此刻，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洗衣机，正卖命地转动着，发出低沉的轰响声。大姨眼珠子转了转，又发出一条短信。
“昨晚玉玉带回一套铂金首饰，很漂亮。是你送的吗？”
李豫章微微皱眉。
刚输入“不是”两个字，斟酌一番又删掉了。
“应该不是。我刚送过，怕被嫌弃媚俗，第二套不敢太快出手。看来我要加油提速了。谢谢大姨提醒！”
大姨对这个答复相当满意。小伙子很有诚意很上道嘛。加加油提提速也许就很快就能到站啦。
他刚送的又是啥呢？能跟昨晚上那套成色媲美不？听说北京这面追女孩子都很大手笔，小伙子据说家境殷实，回头让小玉给拿出来瞅瞅……
短信发出的同时，李豫章低头盯着地上的一堆碎瓷兀自出神。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刚回北京的那晚，在荷塘月色，梁小玉身后的陌生男人盯看梁小玉的那双眼睛。
惦记着能准点下班回家吃大餐，梁小玉进了办公室就开始拼命干活，一上午只去了一趟卫生间。
早上见着脸色仍旧不佳的宋歌，想着他今天新岗报到，事儿也不少，没凑上去说话。等中午一块儿吃饭时再单独安抚吧。
结果一到中午，宋歌不见身影。
电话居然关机了。梁小玉忍不住跑去询问了宋歌的新上司gilbert，诧异得知他昨晚请了三天病假。上午是强撑着病体过来完成新岗报道的。
真病啦？还是只是心病……
gilbert对小伙子赞不绝口。
“脸白得跟纸一样。都病成这样了，打个电话请假就好了嘛，非要亲自来一趟报到，是个办事儿认真的人。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谁不喜欢？难怪olivia坚决不放人。”
gilbert估计对昨天的风波已有所耳闻。
梁小玉灵机一动。跑去前台找娇娇。
“宋歌有没有跟你打听他老板的行踪？”
娇娇点头。
“他说有个着急的文件需要快递过去签字，我给了他olivia休假的酒店地址。我看他今天脸色不太好挺累的样子，本来说帮他寄来着，他说不用了。”
梁小玉一声叹息。
这个傻孩子。真追过去啦！
“jade，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文件的确急。”
“那amy姐呢？她现在真的什么事儿都不管了吗？”
娇娇一边问，一边往里探头。刚见amy跟行政要了好多纸箱子，一上午正忙着在办公室打包呢，看来是真的要离开了。
“娇娇！”小玉正色道。
“我昨天忙，没来得及回复你。你对工作上有追求，绝对是好事儿，我特别支持你。但要讲究方式方法，我们不能靠突发奇想来规划职业生涯。”
“我没突发奇想。”娇娇撅着嘴不服气。
“是吗？你现在想换岗，你都做好换岗的充分准备了吗？”
“准备好啦。一直在准备呢。”
“那你告诉我，到目前为止，你都具体做了哪些准备？年中performancereview时给susanna和hr提出来过吗？她们什么反馈建议？”
susanna是行政经理，也是娇娇的直线老板。
“那个时候amy哪有走的痕迹呀？我又不会奇门遁甲神机妙算。”
娇娇不敢正眼看jade，微低着头，嘴撅得更高。
梁小玉听得累，感觉老调不到一个频道上。这丫头都什么想问题的维度呀？！唉！估计心思全放宋歌身上了。
她并非具体想知道娇娇是否都跟直线经理和ｈｒ聊过，都聊啥啦。她提换岗位时，更是一个泛指，不具体针对ａｍｙ这个职位。
她只是想抛个思路提醒对方：想走什么样的路，要根据路况一早开始着手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说风就是雨，幼稚得没谱。
“那我这么问吧：公司规定员工内部换岗的硬性条件是哪些，你清楚吗？你自己都完全符合条件了吗？”
娇娇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你想去marketing，告诉我新职位吸引你的原因。不用多讲，三点就好。别跟我说是为了职业发展，这是废话！
还有最基本的，这个岗位的jd上对r&r的基本描述是什么？你都弄清楚了吗？每条你都能胜任吗？
如果你觉得能胜任，是你自我评价能胜任还是别人觉得你能胜任？如果是别人，他们都是谁？是susunna吗？是ｈｒ？还是olivia或者是amy
你知道我不是随便选个‘别人’的，我刚才提到的这一堆名字，都是你要申请这个职位的最相关的stakholders(利益相关方)。
我要求也不高，你只要现在告诉我，这其中只要有一个人觉得你能胜任，我立刻再给你加张赞成票，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你！
如何？不难吧？说吧！”
娇娇低头盯着自己的新鞋，有些局促不安，半天没出声。
梁小玉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到娇娇眼皮下，表情有些夸张。
“娇娇！一个人！一个人都没吗？”
娇娇觉得脸发烫。
“那我再降低标准。一个人，公司里随便一个人，他（她）觉得你能胜任amy这个职位的，有吗？”
对方头埋得更低了。
“不会吧？随便一个人也没有吗？”小玉的声音也夸张起来。
梁小玉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外加冷嘲热讽地跟她讲过话。娇娇一时相当不适应，故作坚强半天后眼圈也微微发红。
梁小玉见状立刻心软了。毕竟年纪还小啊，是不是自己用力猛了点儿？瞬间又变回知心大姐，一副苦口婆心样儿。
“是不是觉得我讲话太强势、太挖苦，适应不了？你想做olivia的助理，olivia每天跟amy讲话都是这种语气，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觉得你能适应吗？”
娇娇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小玉轻轻拍拍对方肩膀，语气更软。
“娇娇，你那么机灵，又会察言观色，喜欢洞察先机。那你知道今天上午宋歌去digital报到了吗？”
娇娇突然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小玉压低声音。
“还要不要去marketing呀”
娇娇呆滞了片刻，眼神突然又活份起来。一把抓住小玉的胳膊。
“小玉姐，gilbert总的助理职位还空着呢！你要帮助我职业发展啊！”
…………
下午快三点，宋歌的电话才回过来。
梁小玉边接听边瞎遛跶。进了一间没人的会议室，关上了门。
“jade，真的特别特别抱歉，没想到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都没勇气给你打电话……我完全没料到她会跟fred翻脸，真的！我昨天都看傻了，到现在我都还不太敢完全相信！真的！……我……唉！怪我！当初你都把利弊给我讲清楚了，我还不知深浅，死缠烂打，非得让你给我出头。结果、结果……唉！是我把问题想简单了……给你添了麻烦，不好意思啊！你想……”
“你在哪儿不好意思啊？”梁小玉单刀直入打断对方婆婆妈妈的道歉。
宋歌一愣，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我刚到厦门。”
“她去厦门了？”
“嗯”
“准备表白啦？”
“昨晚想了一晚上，本来是这么打算来着。现在又有些犹豫了。”
“为什么犹豫？”
梁小玉幻想着对方会说：“我觉得她还是太老了”
“我怕她拒绝我、嘲笑我……我满脑子都是她昨天当我面儿嘲笑、拒绝fred的样子，她连fred都敢……”
“宋歌”小玉出言打断他。
“嗯？”
梁小玉不清楚宋歌是否知道olivia曾经如此使劲儿申请过digitalgm的位置。反正她不能传播fred私下给她透露的任何消息。
还有，她也做不到直接说olivia潜规则上司。无论事实本身如何，她觉得在背后这样评论一个女同事特别不妥。
“就是，那个，我听说这次olivia为了自己的职业发展，使用了些……非同寻常的手段。就是你我一辈子想都不会想的手段，你……真能接受？”
醒醒吧！傻孩子！你们是人兽两个不同世界的物种！
“她本来就是非同寻常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宋歌的声音显得沉重，跟他的外貌年纪极其不符。所幸小玉此刻也看不到他的脸。
……
梁小玉彻底无语了。
宋歌长得那么漂亮，笑起来那么甜，跟漫画书里走出来的人物般精致。天生就该匹配美得沁人心脾的纯纯女孩儿。
他女朋友应该是那种，在韩剧里穿着学生服，扎着马尾，眼睛亮如星辰的无敌青春美少女。眼里终年噙着泪，湿润润的，却始终掉不下来。动不动就回眸，轻启美好粉唇呼喊“欧巴”，带着体温的发丝会随风轻抚过你的脸。
两人若一起随便拍个照，满屏都能充斥初恋的气息，张张能做屏保！这样浑然天成的画风才是属于宋歌的……而不是混搭那只爱开屏的大孔雀！
冤孽啊冤孽！上辈子宋歌你一定是条美人鱼，死在沙滩上后，大孔雀多事儿替你盖过一张渔网。这辈子你是结草衔环报恩来了。
“那快去表白吧。不成功则……回来上班哈。公司管理团队为你付出那么多，必须得回来卖命干，偿还债务。”
“嗯。放心，不会影响工作。”
梁小玉听出宋歌依然底气不足，士气不高。
“宋歌，你知道娇娇喜欢你吧？”
对方停顿了片刻。
“嗯”
“但你绝无喜欢娇娇的可能，明里暗里都跟她表示过，对吧？”
这次停顿得稍久一些。
“嗯”
“那你应该向她学习：在追逐你的这条死路上，小丫头一直勇敢往前，越挫越勇。别告诉我你会输给暗恋你的小丫头。”
对方久久没出声。有段时间梁小玉以为断线了。
过了好久，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笃定的声音。
“我明白了。”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宋歌。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就直白跟她说‘爷看上你了，想嫩牛想吃老草，从不从？’看她咋反应。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
“嗯！我就按你原话说。”
“我说什么了？”
“爷看上你了，想嫩牛吃老草。”
“别别别！咱换个说法，别提‘老’字。千万别提！”
……
下午行政按照梁小玉的交代，安排了搬家vendor进了olivia办公室。大大小小办公家具开始往外出，办公室很快空无一物。
虽然货车白天不让进五环，但想着腾空的房间能让fred心情清爽舒畅些，梁小玉坚持先把东西挪走。行政花了点儿银钱，让物业找了个临时库房先存放半天，晚上货车进来直接拉走。
amy一早得了她的信儿，利用上午的时间把屋里东西过一遍。觉得重要的东西先挪出来，打包另外找点儿搁放起来。
梁小玉自然不会告诉amy她老板离滚蛋不远了，只说要重新装修调换办公室，先整理打包东西。当然，凭借amy那颗七窍玲珑剔透心，答案也昭然若揭。
哼着小曲儿收拾着东西。
梁小玉盯着她。
“这么开心？太露骨了吧。”
amy反盯着她。
“昨天过后，面上虽风平浪静，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marketing呀！我要真哭丧着脸，流言得传成什么样儿？我都听到公司有人传我被开了！我这是假装云淡风轻，跟平常一般无二好吗？”
小玉翻个白眼。你平常不哼小曲的。
“晚上来我家吃饭吗？我先报个菜名。主菜有：土鸡汤、土鸡做的口水鸡、土鸡做的宫保鸡丁。配菜有：粉蒸排骨、鱼香肉丝、蚂蚁上树、炸藕茄子、麻婆豆腐、回锅肉。”
amy痛苦地捂上耳朵,拼命摇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小玉心里也有些痛苦：果然临时难叫饭搭子，看来只能减掉两凉菜了。
“那明天晚上来吗？我先报个菜名。”
如马景涛附体的amy正欲加大摇头晃脑的幅度，小玉及时出了声。
“李豫章。”
“我仰慕阿姨的手艺好久了。”amy即刻恢复正形。
“哈哈哈！马屁拍歪了点儿。不是我妈，是我大姨来了，就是我妈的化身，一个意思。”
“你妈真认定李豫章了？这事儿她跟你挑明啦？”amy眨眼。
“明天别提他送我吊坠的事儿。现在情况稍微有点儿复杂，家里人以为我俩谈恋爱呢。我昨晚刚发表过澄清声明，千万别让误会加深。”
“我也认为你俩在谈恋爱呀，不是吗？”
“别闹啦。明晚我还指着你给我保驾护航呢。”
梁小玉是临时起意要叫上amy一块儿的。她早上通完电话老觉得气场怪怪的。想起家里还有一个潜力无边的大姨妈……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大姨也表态当普通朋友接待，但还是有amy在心里踏实啊！
“林汉文回去啦？”
“提他干什么？”小玉瞬间垮了脸。
“没什么。就是一周没见我男神，有点儿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