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听说你有草药,我这儿有人病了,你过来给看看。”一个瘦削的如同骷髅的鹿伏族人,已在舱门前盯着云无恙许久,他见张胖子终于离开,冲她喊道。
云无恙回头看了一眼,认得那是隔壁舱室的商人,他们有时在舱内打马吊,舱壁隔音不好,大呼小叫、吆三喝四的声音不绝于耳。鹿伏族人,本已游猎为生,骁勇善战,后来为汉军所败,每年进贡。朝廷赏赐很多锦缎布帛,他们便以进贡为名,驻扎于京城,私购丝绸布匹,农具箭簇,运到极北贩卖,当然也去更远的地方,比如虾夷,高丽,日本。
云无恙颤颤巍巍的过去,一进门,就被烟呛的咳嗽不止。还没等看清舱内状况,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了嘴,按在地上。
她挣扎着抬起头,这才看见舱中还跪着三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条,无法言语。带云无恙进来的人麻利地牵过一角绳子,将她也绑了起来,推到在一个燃着的香炉前,和其他四人跪在一起。舱内各处挂着红黑紫青四种颜色的布条,显得十分诡异。
一个黑纱覆面,浑身挂满了布条的人推门进来,用低哑的声音问“耗子,齐了吗?”
“主人,已齐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少年,一个老人。”那瘦削的人逐一介绍道。
“还有一个歌者,只有我这种被神选中的人才能当歌者。我会唱到神灵动容。你看,当那柱香的白烟变成紫色,就意味着神已听到了。”黑纱覆面的人若有所思地指了指香炉,像是说给众人听,又像是喃喃自语。
“等那白烟变紫,会有蛟鱼听见我的召唤而来,游到船舷边等待祭品,那时候,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将会做为礼物送给蛟鱼,而做为回礼,我将得到蛟鱼的力量。”那面带黑纱的人扳过跪地女人的下巴,那女人吓得瑟瑟发抖,流泪不止,“哭什么!你们为我而死,是值得的!”
黑纱之人在屋中且歌且舞,恣意摇动身体,怪异而扭曲,云无恙想起那日自己被拉到河边祭祀,朗伦人也有类似的舞蹈,不觉心头一凉。莫非被当成祭品,就是我的宿命吗?
罄竭诚至,希夷降灵。
云凝翠盖,风焰红旌
盛牲实俎,涓选休成。
鼎煁阳燧,玉盥**。
………………
蒙面人低声唱,手中长剑乱舞,渐渐地声音越来越高,嘹亮到云无恙觉得耳边振聋发聩,她希望船上有人听到,能来看看,可门外一点声音都无,这么大的唱诵之声,就没有人好奇来看吗?
声音渐渐变得悠远空灵,有如天籁,云无恙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夜空,繁星闪亮,旋转不息,让人目眩神迷。那歌声越来越嘹亮悦耳,几乎响遏行云,忽然,船震动了一下,好像撞到什么,云无恙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仍被绑着,那香炉中的香已经开始发紫,诡异非常。
蒙面人盘腿坐在香炉前,背对众人,嘴里念念有词。而包括耗子在内的其他人,都已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云无恙用力挣扎,奈何绳子绑的很紧,挣脱不得。忽然,云无恙感觉手上有些痒,伸手一摸,发现手指端长出了坚硬的荆棘,自从头上长菜,她对身体的异样已不会那么吃惊,忙用那荆棘去挫两手间的绳索,不一会,绳子就断开了。
云无恙悄悄捡起地上的长剑,将另外三人手上的绳子挑开,然后用尽全力,拼命向蒙面人的后心插去,歌声戛然而止,蒙面人甚至都没有抬头,就倒了下去。
没有了歌声,地上的人醒转过来,耗子见蒙面人倒地已死,大惊失色,刚要冲上来,船却更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不觉跌倒在地。松绑的女子爬到舱门外喊道,“我们被鲛鱼包围了!”
云无恙跌跌撞撞走出舱门口,关上舱门,匍匐在地,一只手紧紧抓住甲板上凸起的挂钩。船舷边的巨大蛟鱼翘起尾巴,用头狠狠再次撞来。砰地一声,船几乎倾覆,舱中人都滑向一边,狠狠撞到舱壁上。
歌声停了之后,甲板上有两个恢复神志的船员,站立不稳,朝船下滑去,眼看就要跌落海中,情急之下,云无恙抛出手中藤蔓,一把将两人拽了回来,两人跌落在桅杆旁,虽说摔的不清,却紧紧抱住了桅杆。
鲛鱼并非一只,而是左右各一只,它们故意在船边跳跃,想拍起大浪将船掀翻,云无恙能清楚的看见,那鲛鱼在空中露出的雪白利齿。两条鲛鱼,比十头牛更大,一左一右,掀起滔天巨浪,船有节律地左右摇摆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整个倾覆在海中。
“兄弟们,我们的火炮今日要排上用场了!”已经苏醒的船长大喊一声,开始掌舵。船员对付大浪显然很有一套,一旦恢复神志,很快便投入到应对蛟鱼的战役中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进去!”有船员看见老李头儿爬在甲板上,大吼着让他回去。只听砰砰砰几声巨响,海面一片殷红,受伤的巨蛟并未放弃,反而更凶猛地朝船只冲了过来。
船一次次眼看就要翻倒在水中,船员却没有一人放弃,火炮声声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海面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恢复了平静的海面一片殷红,鲛鱼的血与霞光交映在一起,刚才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
船上少了四人,却多出一具尸体。
多出来的尸体便是那蒙面人,黑纱之下,是一张丑陋异常的脸,嘴唇上翻,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上船之时,船上并没有此人,他定是躲在货舱之中,耗子暗中与之送水送饭,船行到中途,他才出来作法。
四个和耗子一起的鹿伏族人,都已不见,他们乘船往来多年,从不挑衅滋事,耗子是鹿伏族的少主,第一次乘船远行。他形貌干枯猥琐,远不及兄弟们磊落强悍,骁勇善战,鹿伏族长偏中意于他,也是奇怪。
船上很多人都在颠簸中受伤,尤其是首次出海之人,耗子被三个差点祭神的人捆住,手上无所抓附,受伤尤重,一直昏迷。云无恙给他敷了草药,船长命船工将他锁在一个小室内,对他严加看管。
两日后换药之时,云无恙撕拉旧药膏之时,耗子的嘴角扯了一扯。
“醒了?”
耗子闭目不言。
“你那四个族人呢?”
“…………”
“你若不言,他们会将你抛到海里。”云无恙吓唬道。
“抛吧,天吉上人已死,我反正也是废人了。”
“那蒙面人叫天吉?他差点害得船毁人亡,你那四个族人被你派去船上各处守望放风,落入海中,也是因他而起吧?”
“你什么都不懂,若没有蛟鱼之力,谁能将飞花石打捞出来?没有飞花石,极北怎能统一安宁!都是你们这群贪婪无耻的汉人,将极北祸害的面目全非,如今只差一步之遥,拉乌那就有望被打捞出来,又毁在你这汉人老头子手里!我与你不共戴天!你今日若不杀我,我日后一定要了你的命!”耗子大吼道。
云无恙怔住了,耗子竟也是为了极北,为了飞花石而来,她与他同乘一船,就像是天意。她不懂这飞花石的逻辑,为何非要流血才能取得呢?这世间值得争取之物,都要人付出血的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