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太喜欢杭州那个地方。
或许因为，我在那里遭遇了不少事。守田险些在那里丢了命，我也险些在那里万劫不复，还有，宁仙儿也是那里的。不过，在那里我也遇见了一些人，展大侠、秦望川、还有肖小五。我竟有点想念那个和当年的我们一样的少年了。
总之，无路可走的我，只能跟赵信去杭州。
或者说，回到杭州。
我与老金和两把刀分别打过招呼，让他们照看着点儿狗子的生意，然后就带着我所拥有的东西，跟着赵信一起上路。这一次，走的还是陆路。
不同的是，这一次身边是赵信，我终于有心情游山玩水了。
回头来看，这一路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
“那当然不错了。不过你没去过别的地方，蜀中的山、塞外的雪、还有苗疆的异域风情，那可真是……诶，反正你也没地方去，要不杭州回来跟我去汉中吧，我教你怎么当一名镖师。”赵信一路与我说。我们没有骑马，而是租了一辆车，因为赵镖头说天天骑马，腻了，还是坐车舒服，想坐就坐，想睡就睡。
我就卧在车厢里，看着不远处的太湖，水波浩瀚。
上一次来，还是怨声载道，瘟疫的气息四处蔓延；可时隔半年，却都已经荡然无存了，仿佛回到了诗人书中描绘的江南风光，很美，很让人难忘。
赵信说我没去过别的地方，他其实不知道，我去过。
只是，他说的那些，我的确没有见过，也心情去观赏，所以没反驳他。
“再说吧，我这样的，也当不了镖师啊。”
我说。
“那指不定呢。”赵信与我道来，“我们镖局有个镖师，很年轻，小玉叫他师兄。那小子，从小就梦想当镖师。咋呢？你想啊，走山过水，过五关斩六将，那可都是传奇故事啊，比演义小说精彩多了，也真实多了。不过呢，那小子身子骨弱，跟你一样，但人不放弃啊，为了追求，硬是打响了自己的名头。现如今，他的名号可是比我响得多，再过几年，怕是我们老一辈的镖师都该退休咯。”
“我可没有那样的追求。”
“那你追求啥？”
“……”我一时有些语塞，只有胡乱扯个话题：“哎，不是有野史说唐朝的大诗人李白同时也是个有名的剑客吗？这事在江湖中有没有记载？”
“李白？那不是个当官的吗？嗨，剑客，你以为剑客好当呢？这世道这么实在，开封有个姓展的，就跟你描述这什么剑客差不多，啊，行侠仗义，可是据我所知，他一没有正当职业二没有家世背景，日子过得那是穷困潦倒。”
我怔了怔，赵信说的是我认识那个展大侠？
“不是吧？”我说。
“有什么不是的？人行侠仗义，这我佩服，打心眼里佩服。可是行侠仗义不是为了财吧？再说受欺压的也都是穷人，穷人哪能拿得出报酬？”
“也是。况且，为了报酬行侠仗义也不是个事儿。”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是咯。”赵信得出结论，“所以你想那什么剑客，不能当回事儿，人活着得吃饭吧？除非你有万贯家财，那么随你怎么浪，当我没说。”
“不过，我挺佩服他的……崇拜。”
“是啊。谁又何尝不想像他一样呢？奈何啊，奈何！”
赵信发出一声感慨。
我听得出，他这句话，也有些身不由己的意思。
这世道如此。
见赵信好像对展大侠十分了解，我正准备多了解一些时，突然赵信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透过后面的车窗往外瞄了几眼，然后沉着声对我说：“发现没有，后面一直有辆车跟着咱们，而且一直保持着距离，像是怕被咱们发现？”
我也看了看。
此时我们的后面，不算茂密的树林间，透过一辆车的影子，拐了个弯，如果速度慢点，定然就被对方追上了。可是对方明显也有意压着速度。
我不敢确定。
但赵信经验丰富，断定背后的人是在跟踪我们。
“那怎么办？”我问。
赵信转了转眼珠，想来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了。他招呼车夫继续往前赶，在前面的驿馆等我们；而我和他一起下车，就这样在路中间候着。
赵信很正大光明。
或许因为他从来干的都是正大光明的事，有人跟踪，那就正大光明地和人打个照面。他站在路中间，抱着自己的剑，昂头，注视着回头的路。
我也学他。
不久，果然见得后面那辆车跟了上来，因为离得不算近，并未发现我们下了车，所以继续往前。此刻一见得我们，忙不迭勒马停车，停在我们面前。
“车里的兄弟，有什么事，下来说吧。”
赵信高声道。
我也注视着那扇车门。是一辆驿站的马车，车夫看起来也只是受人指使，被赵信这般喝问之后便不敢说话，还有些害怕。而那车门过了好久才有人拉开，却是一只纤细的手臂，像是女人的。等里面的人出来以后，我顿时头疼。
是江别燕。
她跟着我们，或者说跟着我，从京城一路追过来了。
……
驿馆里，我们点了一些便饭，当做午餐。
赵信在我旁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时不时看看我，又时不时看看我对面的江别燕，好像在猜测着什么。我脸色有些不太好，手里的筷子也一直没动过。
“你跟着我干嘛？”我问她。
江别燕：“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我不是说了嘛……”
江别燕：“我不要你养我，我自己有一些积蓄，而且若是遇到困难了，我也能出去挣些银子的……我没什么想做的事，你为我赎了自由，我就想跟着你。”
我：“跟着我有什么好的，我不需要人伺候。”
赵信：“好了好了，先吃饭，先吃饭。”
赵信见我们好像要吵起来，忙打断了我们，做起了和事佬。或许他以为、从我和江别燕现在的对话听起来也的确像，是我们两个人在吵架，而且，不是有仇的那种吵，就像父亲和母亲偶尔也会因为一些琐事吵起来一样。
赵信以为江别燕是我什么人。
我看向赵信：“不是，赵镖头，我和她……”
“行了行了。”赵信还是打断我，“这大庭广众的，被人看到不好。有什么事吃完了饭再说。况且不就是银子的问题嘛，我成亲那会儿不也啥都没有，过的还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可如今，你看我和你嫂子日子还不是过来了？”
“我……”
我想辩解，但看的确有一些人看了过来，只能闭嘴。
好在江别燕不在乎，他对赵信直言道：“不是的，我只是公子的奴婢。公子给了我自由，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家了，无处可去。我不要自由。”
赵信听完皱了皱眉。
我看着江别燕，有些气急地说道：“你，你在京城自己找个房子住下，或者，或者去谋点小生意什么的，养活自己，要是没有银子，我给你还不行嘛？跟着我干嘛？我有什么好跟的，我连我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赵信看向我：“人姑娘家，孤苦无依，一个人怎么做得了那些？”
我扶额。
两把刀说得对，我替人赎身的事，治标不治本。
赵信叹口气，替我拿了主意：“我看这样吧，守田和小天都不在这儿了，你一个人也闷，就让她跟着你，不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早晚憋出病来。再说你既然不想让人跟着，那你把人买回来干嘛？银子多了没处花呀？”
被赵信这么一说，我也不避讳了：“我就看她身世可怜，想做点好事，替她赎回自由，不用再在青楼那种地方受人欺辱。我没想着要把她买回来啊！”
赵信听了青楼，似乎也明白过来了。
但他还是说：“那好事也不是这么做的啊。你给人赎了身，人无处可去，一个姑娘家又没有倚仗，没准还是会受人欺辱，那还不如留在青楼里呢。”
听了这句，江别燕低着头，似乎也想到了将来的凄惨生活。
换做是她，我想，也许真的无路可走。
而我为她赎回自由，她便把我当成了恩人，报恩也好，或是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依靠也好，她只能跟着我。我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可怜人。
可我还是不能让她跟着我。
我：“我……”
赵信再次打断我，对江别燕说：“行了，就这样，咱们江湖中人也不说奴婢不奴婢的了，小昭既然给你赎了自由，而你又无处可去，那就暂时跟着他，他照顾你也好、你照顾他也好，反正就做个伴，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
赵信：“就这么着了，这事我做主了。”
我无奈。
……
赵信说的西湖大会在正月二十才开始，并不急，这天在驿馆歇脚之后，麻烦不断，也不打算再赶路了。更让我头疼的是，江别燕真以为我没银子，还给我们把吃饭的钱给结了，这让赵信私下里不住向我称赞她是个好姑娘。
是好。
可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江别燕抛下。不为别的，因为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漂泊不定，还总能遇到一些麻烦，所以不能让一个姑娘跟着我。
……不管是奴婢还是别的。
于是，当天夜里，后半夜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叫醒了赵信，让他重新租一辆车，我们彻夜启程，目的就是撇开江别燕，让她再也找不到我。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我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