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江别燕同屋而寝的第四个晚上。
前三天,我都在那张卧椅上睡,几日下来,腰酸背痛,很是难受。而赵信虽看出了我的黑眼圈,却奇怪地没有问,我觉得他必然又误会了什么。
江别燕从起初的忐忑,渐渐也变得自然起来了,不过这一次铺好了床褥,见我仍然卧在椅上看书,好似终于有了些不忍,便抿着唇,支支吾吾地问我:“公,公子,要不……你到榻上来睡吧?”
我放下书,看她一眼。
江别燕低下头:“我,我是说,我们……我们换一下。”
我依然看着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你睡你的吧。”我重新拿起书,说。不过想起什么,踟蹰了一下,又说:“对了,咱们这一路来,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我是说,有没有看到或者捡到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比如……唉算了,怎么可能会在你身上。”
江别燕没有说话,显然并不是听得太懂。
我早先也不懂。
不过她还是思考了一下,好像确实想不出什么来,最后对我摇头。
我再叹气,本也不抱什么希望。
之前回到屋里后,我便已将我们的行李彻底察看了一遍,根本就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每一样,要么是从京城带来的要么路上买的,都是自己的。
我觉得,那所谓的东西,根本就不在我们身上。
也能想得明白,人丢在我们这干嘛呢?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江别燕见我一脸愁色,又继续想。
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楼下的伙计来说,有人请我到铸剑山庄做客,人就在下面等着呢。顿时,我心中一凝,毫无疑问,是秦家的人找来了。我答应那秦观海回来找东西,但没想到他这么急,连一个晚上都不想等。
我招呼走伙计,却在想,要不要去。
我不知道,这一去,会不会发生什么。
“公子……”
江别燕看着我,她虽不知情,但看得出我的神色,不由也畏怯起来。
我问她:“赵镖头有没有回来?”
江别燕:“他不是说去办事,今晚不过来了吗?”
我暗暗咬牙。
赵信正是为了这件事情去找老马打探消息,这我是知道的。偏偏此刻他不在客栈,我一时也不知道找谁商量,却似乎,只能由我自己来选择了。
“你留在客栈,我去去就回。”
我说,终于还是带着剑,打算赴一赴这会。
我刚说完,江别燕便神色惊恐起来。我亦不知她是害怕我去了她留在客栈里危险,还是怕我独自去赴会有危险,但我想了想,前几日那便发生那些事,留她一个人在客栈里也不妥,无奈,一咬牙一跺脚,只能把她带上。
出门时,夜色已经笼罩整个杭州城。
……
来到铸剑山庄后,才知道是秦望川找的我。
这次倒是没在长乐坊,他在他家庄里的一处湖心亭中设下了宴,早早便在等我。这小亭,修得也挺别致,雕梁画栋,挂着不知哪位名家撰写的书法,亭中还烧着熏香。我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刀斧手之类的人,才带着江别燕走过去。
只有秦望川一个人,连侍者都没有。
“韩兄。”
秦望川与我打过招呼,似乎并没有想到我会带江别燕来,但也没有在意,示意我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他还调侃说:“韩兄好福气,如此夜中赴宴还有佳人相伴,哈哈,先前赵镖头介绍时未提及小姐名讳,不知如何称呼?”
我看了秦望川一眼。
他这句话应该没别的含义,不过我并不想让江别燕搅进这些事情里。
“这与少庄主无关吧?”
我直言道,此刻没有外人,我也不必假装与秦望川客套。
秦望川并没有生气,笑了笑,拾起酒壶准备给我倒酒。但我收回酒杯,想起上次的事情,并不打算再喝他的酒,鬼知道他这次又会加什么东西。
“酒就不必喝了。”我说。
“也好。”秦望川还是不生气,就着酒壶吮上一口,自己喝。
我看着他。
我能想象得到,秦观海碍于身份不便亲自来找我,让他儿子来很正常。但看着秦望川的模样,好似又不急了,仿佛真的找我来喝酒聊天一般。
“韩兄定以为我秦望川出身贵胄,这般想要与你结交是别有目的吧?错了。记得去年,你有位林兄弟横遭厄难,你不辞辛苦找寻而来,亦饱受了磨难,我便知,你是有情有义之人。我秦望川,便佩服你的有情有义。”
“哼。”
我哼了一声,且听他怎么说。
“昔日,也有一位故人,在我幼时多般照料于我,比亲人还亲。奈何,后来因为我让她遭了厄难,如今故人已香消玉损。我悔啊,若当初能如韩兄这般不辞艰难险阻,便不会如此。”秦望川看着很惆怅,并不像装出来的。
他说的故人,我猜测,应该是赵信与我说过的那“湖边姑娘”。
传言这秦望川流落民间时,是被西湖边上的一个渔家姑娘养大的,只是后来他被接回秦家,那姑娘便不知所踪了。现在看来,应该,是死了。
以秦望川话中之意来看,也许,还有些隐情。
不过,与我何干?
“哼。”我再笑一声,“少庄主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些往事?”
“既然韩兄不愿听我倾吐心声,那便罢了。”秦望川也不自找没趣了,正起色来,说道,“实不相瞒,是家父让我找韩兄来的,所为何事,韩兄想必心知肚明。老头子丢了样东西,根据追查的线索,有可能在韩兄身上,所以想要韩兄帮忙找找……不过,依我看来,韩兄此刻应该并未找到什么头绪吧?”
我皱眉。
我感觉到身后的江别燕顿了顿,似乎也知道我之前与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秦望川叹了口气,又说:“看来我猜对了。”
我没说话。
秦望川:“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正常,况且未必在韩兄手上。老头子年纪大了,行事是有些急躁,所以冒昧了些,韩兄回去再找找就是了。”
我还是没说话。
似乎,秦望川并不关心这件事情,也有可能,他也不知道秦观海丢的是什么东西。说完这些后,好像老爹交代的事情办完了,他又继续说他的事情。“我那日见韩兄去找了肖夫人,我料,是为了肖家那个孩子的事情吧?”他问我。
我看向他,默认。
看起来,这才像是他关心的事。
“小五那个孩子,我也挺喜欢。”秦望川与我道来,倒不知是解释还是掩饰,“可惜了,是我秦家照看不周,让他不慎溺水,小小年纪就遭了厄难。”
“他真是溺水死的?”我也直言不讳了。
“恕我直言,有句俗话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小五那般年纪,游水时发生点意外也实属正常,杭州府的李捕头你认识,是他亲自来收敛的尸身,你若不信,问他便是。韩兄,人已经去了,便不要再生事,入土为安的好。”
“……”
我看着秦望川。他这句话,好像又有些别有意味了。
我甚至怀疑,肖小五的死,与他有关。
秦望川见我盯着他,目光也忽然迥异起来,看着我:“况且,这是我秦家的家事,韩兄一个外人如此关切就多有不便了。我这是为了韩兄你好。”
我听出来了,这一句是威胁。
亭中飘起的淡淡熏香,不知是什么味道,让我很不舒服。
“那,少庄主想要我如何?”我问。
“就此作罢。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对你不利。”秦望川说。
“如果我说不呢?”
“哼哼。”秦望川忽然笑起来,好像也早知道我会这样回答。
我也笑了笑。
“只是一句劝告而已。”秦望川恢复了常态,又开始自己倒酒喝,“韩兄如今陷入的麻烦就已经挺麻烦的了,若是再分了心,怕老头子等不及啊。”
“……”
我没再说。
秦望川说的老头子,自然是他爹。我倒也没有想到在如此私下的场合,他会称他爹为老头子。很早以前我就从肖家三姐那里听说秦家父子不合,而之前赵信也与我说过,如此看来,这铸剑山庄里的是非,不比任何地方少。
“告辞。”
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特意将自己的剑亮了出来,然后带上江别燕,离开这处湖心亭。
秦望川仍然坐在那里,不为所动。
还好,终于平安出了铸剑山庄。
走在北山街回悦来客栈的路上时,已经很晚了。这一夜天有点阴,月亮躲在云层里,透下来的光很薄,北山街一侧的一些酒楼客栈,门口倒是点着灯,但另一侧堤岸下的湖水没有倒映出月光,显得很黑,让整条街都显得诡秘起来。
江别燕有点怕。
她抓着我的手臂,隐隐中,我感觉有点生疼。
原本,我以为出了铸剑山庄就没事了,多少有些镇定。但不知为何,依然总有股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狗子说,好事不行,但坏事,我预感都很准。
突然,我和江别燕在湖堤上走着,就见前方出现一道人影。
夜行衣,蒙着面,看不清楚。
那人好像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早早地就在路前方候着,抱着双手,一动不动。天还有些闷热,但湖风吹着却有些凉,我感觉到,那就是杀气。
我忽然反过来抓住江别燕的手。
我知道,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