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钰回京,第一个递帖子上门的竟是右相常朗,秦子钰受宠若惊,忙带着全家出门相迎。常相仔细看着秦子钰一家,发现大的小的都一派淡定,顿时安心了几分,打过招呼便拉着他急急进了书房。听完秦子钰讲述京都潜藏着的神秘势力已经渗透进公卿大臣的家中时,常朗目光幽深。他的确对真元宮霸道的作风不以为然,但是出于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考量,他更不愿意看到教权大范围变动更替,这是影响万民、比皇权更替还要血腥的灾祸,尤其对方还是如此诡谲的势力。万一……他闭了闭眼,想起前朝坦教盛行时,不仅数个国家的皇族一败涂地变成傀儡朝廷,强制信教引发的血腥屠戮更在不到十个月间让三万人送了性命。何其惨烈,何其残忍!
真元宮千不好万不好,至少不过多参与世俗势力,对各国皇族勉强也算客气。尤其是这一任闵国观察使秦子钰的上任,对闵国来讲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好运气。秦子钰年轻聪慧,为人又灵活机变,在真元宮二十余个现任观察使中,情商智商能力均是拔尖的。他不以真元宮身份自居,懂得放下身段,结交朝臣,不遗余力平衡弹压各势力,自上任以来努力弥合闵国皇族与真元宮之间的嫌隙,使原本剑拔弩张的双方关系缓和了不少,虽不说左右逢源,也渐渐在朝堂中有了一席之地,甚至在闵国新旧帝王更迭中出了力,获得了帝王的信任,这是其他观察使,包括闵国前几任观察使所做不到的。更何况他本身脾性温和姿容绝佳,在坊间有极好的声誉,还有个极有能力的夫人帮衬收买人心,在闵国这五年,比寻常观察使在任二十年地位还要稳。这位秦子钰与其说是修真之人,不如说他天生就是个政治家。这才是常朗如此看重他的地方,也是盛宗皇帝虽然动了杀鸡儆猴之心,但迟迟没落刀的关键所在。
“这次全赖小女筹谋得当,才能全身而退,实在是惭愧啊!”秦子钰美玉般的容颜上露出赧色。
常相大为惊讶:“大小姐?她刚几岁!”
“我这女儿……有些缘法,与寻常孩童不太一样。”轮回之力什么的一般人难以理解,秦子钰也没详说,只道,“之前我被困白荆山别宫,夫人又在回京途中遭人算计,后续的筹谋都是小女一人安排的。”
也就是说,给他的纸条是出自六岁孩童之手?常朗纵然再有见识也不免惊诧万分。
秦子钰感慨之间,又想起了这十几日一环扣一环的安排,比他上任五年来所经历的还要凶险几分。“当日下官和曲真人奉皇命去吴大人家做法,发现了吴大人家被人设了灭门毒阵,小女便于吴大人家的大公子一同调查了吴大人发病前后的情况,找到证据报于真元宮暗探,这才揭露了无月庵中的内幕。彼时下官忙于谷雨祭祀,曲真人回了真元宮求援,小女撑起秦府门庭,一手安排了吴家的戏码迷惑了净心的,趁对方松懈之机定下计策与您配合联手保下了下官。我虽为人父,却仰仗她良多,实在惭愧。”
谷雨那日,秦沅芷通过伊宣的入梦之术,与秦子钰一同定下计策,安排了人手联络常朗伺机而动。之后果断以家中无长辈为名闭府谢客,清理了府内两名叛徒,将家中诸事托付给伊宣,人却跑去了吴家,扮作小厮阿咫潜伏了下来,与吴解方一起设局擒了吴府的内应,切断了净心对秦府和吴府的掌控。同时,纵容几位姨娘大闹特闹,成功转移了各方的注意力。
当天晚上,收到了伊宣求助消息的霈桓师祖让昆阳真人去援救徒儿曲华薇,幸好曲华薇是木系灵根,这次又得昆阳真人助力有所突破,方能施展生发之术,在掉下悬崖的一瞬催动土石内种子生成了木室保全了自己,用昆阳真人给的联络灵符求助顺利脱困,只受了些轻伤。倒是赶去救人的秦沅芷极度悲恸导致神魂不稳,让昆阳真人废了一番心力施救。
回到京都的秦沅芷接到吴解方的通知,利用吴府的几位姨娘的缠绕将张长史堵到了僻静处,昆阳真人与伊宣合力解了他的控心之术,在秦沅芷的劝诱之下立场倒向了真元宮。
常朗暗叹,如此谋算就算是他也要称一声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修真之人特别有灵慧,才能生下这样精彩的女儿,再想想自家的三个儿子,常朗有些心塞,同时更加坚定了拉拢秦子钰的决心。他相信再过十年待妖孽般的秦沅芷成长起来,秦子钰、曲华薇也更加成熟,这家人一定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两人又细细商议了后续安排,彼此有了些默契,也更多了些了解与欣赏。
“子钰,如此便好,只要真元宮特使那边你有成算,我就不急了。”一想到即将到来调查困魂阵的真元宮特使,两人都一脑门子官司。
秦子钰苦笑:“下官尽力而为!陛下那边还请常相多多费心了。”涉及到真元宮内机密外泄和一国重臣的生死,这事实在不好办。盛宗皇帝好不容易抓住了个可以打击真元宮扬眉吐气的机会,想来也不会放过;而真元宮又要着力调查奸细,必会强势要求闵国配合,到时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送走面色凝重的常朗,秦子钰回到书房一脸苦闷的揉着眉头,虽然得一时脱身,却也后患颇多,连他这个职业和稀泥的都倍感压力,更别提以直谏闻名的常相了,尤其一想到特使是那人……真是欲哭无泪!
在秦子钰安排接待真元宮特使的当口,秦沅芷早已扮作阿咫,带着伊宣和昆阳真人悄悄潜进了吴府。
“师公,咱们至于这么小心翼翼么?以您的身份吴府应该把您敲锣打鼓的迎进来。”秦沅芷一副小厮样子,笑的调皮极了。
“淘气!”昆阳真人对自己这个机灵可爱的徒孙满意的不得了,“免了这些虚的吧!总要在奉仪来之前把阵破了才好,否则你父在劫难逃,免不了被安个失察的罪名。”秦沅芷与伊宣相视无言。
奉仪真人是秦子钰的师叔辈,在人才辈出的真元宮也是极为出色的,不论天赋还是修为都远非秦子钰可比。上一任闵国观察使卸任后,奉仪真人本是最热门的继任人选,没想到长老会最终决定由人情世故更为练达的秦子钰接替闵国观察使一职。奉仪真人虽然不敢反抗长老会的决定,却彻底恼上了秦子钰,认为昆阳真人一脉耍了手段才将秦子钰推出来抢了自己的地位,自此之后每每见到秦子钰都是一番揉搓,五年来秦子钰吃了不少暗亏。这次真元宮选派他担任闵国特使,固然有制衡秦子钰之意,更多的恐怕是因为秦子钰对闵国皇室过于温和为真元宮所不喜,因此想要好好敲打一番。
“现在真元宮怎么成这幅德行了。”伊宣颇感不耐,他成为灵修已经一百多年,一百年前的真元宮纵然在修真界位份超然,却极少干预世俗之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汲汲于权力地位。
“师叔祖,人总是不满足的,修真之人也是人,难离凡尘。”昆阳真人倒是看得开,温声劝解伊宣,“况且你不争总有会人来争,为了立于不败之地也难免争上一争。”
伊宣沉默半晌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退也未必是坏事。罢了,都死了一百多年了我还操这个心作甚!就算把真元宮折腾没了,也还会有其他的顶上,道心不死,道亦不灭。”伊宣洒脱一笑,飘向吴府内院。
昆阳真人手心向上,默念口诀,一道闪光自他手心膨胀开来,须臾,一只一人多高漂亮至极的白老虎出现在秦沅芷面前。
“打扰我修炼,你又要干嘛?”白老虎的口气十分不耐烦。
“哇!是灵兽吗?”秦沅芷大为惊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灵兽。
白老虎用看白痴的神情瞥了她一眼,甩甩尾巴根本不搭理,那神态分明在说你算哪根葱。秦沅芷也不恼,只顾着笑眯眯的看他,悄悄伸出一只手指对着它的虎爪戳戳。
“风雪,你来寻找阵源,我破阵。”
“困魂阵啊!许久没见到了,居然又有人翻出来,找死么?既然是破这个东西,本仙君就免费帮你一次吧!”风雪骄傲的说。困魂阵原本用于捕捉和囚禁灵兽,风雪一见此阵本能的反感,不用昆阳真人安排,自己就欲破之而后快。
风雪微微动了动耳朵,秦沅芷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灵气喷发而出,搅成了漩涡状向四面八方撞去。风雪一声虎吼,院内出现了几只若隐若现的魂魄,像傀儡一样沿着漩涡的方向而去——那是,伥!
“昆阳,我的奴隶们已经找到阵源,咱们走!”风雪巨大的身躯一闪,瞬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一行人来到吴府后院的水池旁,只见伥们将水池团团围住,风雪正与池塘边的女人魂魄对峙着。修行千年的灵兽对普通魂魄是压制性的存在,“吼!”一声巨大的虎吼震得那女人瑟瑟发抖,畏惧的缩成一团,即使如此,她也不肯退让半步。
是上次那个在池水边发呆的女人!秦沅芷上前几步道:“姐姐,我看你在人间的时间也不短了,不如让我超度了如何?”
女人将自己的身子团了团,扭过头来:“不亲眼看到他死,我绝不走!”漂亮的面孔上一片狰狞之色。
昆阳真人手持星盘,在湖水旁念念有词,不多时,湖水颜色渐渐变深,翻滚了起来。随着咒语越诵越快,湖中心浮上来一个一人长的东西,汹涌地散发着不详的黑色灵力。那灵力已汇成实质,化形成为跟跟黑色细丝,以阵法为笼牢牢盘踞着吴府,如同巨大的黑寡妇蜘蛛一般。
“不!”女人的魂魄尖叫一声,想要上前推搡昆阳真人,可惜被风雪压制得动弹不得。秦沅芷分明看到了她眼中凄厉的绝望和隐隐闪现的红色血泪。糟糕!竟然要恶灵化!
秦沅芷顾不上仪容,一把从怀中拽出来贴身收着的泰山府君令,伊宣会意的上前一步,施法将女人的魂魄收入了令牌之中。
这时,昆阳真人的破阵术法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风雪也在旁催动灵力助他一臂之力。骨架上散发的黑色灵力不断被昆阳真人和风雪释放出的白色灵力冲击着,黑丝被层层搅断,消散在天地间。那东西似乎发了狂,猛地伸出一只黑色灵力凝结而成的触手,向昆阳真人打去。伊宣拿起秦沅芷手中的泰山府君令牌,召唤出一道亮白的雷电飞向黑色触手,蕴含着泰山府君之力的雷电劈在触手上,触手好像被烫到一般融化了一半,剩下的部分畏惧的缩回本体之内。伊宣不停地用同样的术法劈向那东西,秦沅芷看得分明,走上前学着伊宣的样子尝试凝聚雷电试图帮忙。
伊宣一手拉住秦沅芷,将一小股灵力刺入她的经络,引着她的灵力运行、凝聚、释放,秦沅芷细细感受着体内灵气流动的轨迹,渐渐凝成高度压缩的灵力球,口中默念引雷决,一条细如飘带的红色雷电骤然生成,劈向黑色灵气。这道红色雷电虽然威力不大,却让黑色灵力十分忌惮。秦沅芷与伊宣配合着昆阳真人,将黑色灵力渐渐消耗殆尽,最后剩下一幅白色骨架。阵源被摧毁的一霎,整个吴府忽然震颤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凝结的东西被风吹开了,阴郁不详的气息正在缓缓消散开来。阵破了,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下来。
当秦沅芷注意到那副骨架腹腔之中尚未成型的小骨架时,瞬间明白了秦府的血脉诅咒从何而来,应该就是这个可怜的孩儿血肉凝成的吧!低头看看手中附着女人不甘的魂魄的泰山府君令,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在秦沅芷低头思索的时候,风雪倒是细细的看了她几眼,这个女孩灵力中蕴含的气息……它眯了眯虎眼,与那个人好像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来着?
回到秦府,昆阳真人十分严肃的招了秦子钰、曲华薇夫妇过来。
“徒儿,特使来这几天,让沅儿回避了吧!”一句话说得秦子钰和曲华薇面面相觑。
“今天沅儿使出了含有先天之力的雷电,如此不凡的天赋被特使知道必会上报,更何况她还是观魂之术的传承者,徒儿,你们想过要怎么办吗?”
真元宮能有今日之势,与极其重视人才培养脱不开干系。不仅每年对于普通民众开放入学考试,接收并认真挑选经各国推荐前来学习的才俊,还有一个被世人所诟病的制度——养童子。所谓养童子,就是将长老们看好的有天分的幼童强行过继到真元宮名下,以抚养的名义进行极其残忍的淘汰式训练,使他们成为无情无欲无心只知修炼的人型法器,最终成为拱卫真元宮的隐藏力量之一。能够承受如此训练活到成年的孩子百中无一,后山的埋骨地早已被中途夭折的孩子们的白骨覆满,惨不忍睹。
昆阳真人的担忧不无道理,秦沅芷是百年一遇的修真天才,连素日冷淡的他都起了爱才之心,更别提那些急于壮大自己派系力量的长老们了。秦子钰与曲华薇皆是宫内弟子,如果长老们提出要秦沅芷归于真元宮,他们是没有资格拒绝的。万一让奉仪真人发现秦沅芷的天赋……秦子钰和曲华薇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不约而同的想,姜还是老的辣,幸亏师傅想到了才避免一场家破人亡的祸事。
秦子钰上前深施一礼:“多谢师傅提醒,依师傅看应如何?”
“不若与我一同返回充氏族中祖殿内闭关修行吧!一来避祸,二来沅儿身上禁锢着的轮回之力必须尽快吸收,伊宣师叔祖虽然调教有方,但毕竟人鬼殊途,有些修炼法门还是由为师引导更好些。”
“……”听到要女儿要离家闭关,秦子钰夫妇十分舍不得,可惜形势比人强,一时的分离总好过一辈子的分离。
秦沅芷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出声安慰父母:“父亲母亲不必担心,虽然说是闭关修行,也不是不能出去的,师祖总会放我回家过节。再说能在祖殿内修行,对修为增长大有好处,是求不来的福分呢!”
看着如此懂事的女儿,秦子钰与曲华薇皆叹息,三天后真元宮特使就要到达函城,留给他们一家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