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十四章:蛟鲲出寒潭,雨霏斗鲛尸
作者:支离益      更新:2020-05-12 17:30      字数:5032

巨鲸帮长老周鲲年轻时,曾经是东海边一个小渔村中的一名普通的渔夫;若不是家道中落,他本来也可以如同那些深墙大院中的贵公子一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勤奋、有头脑、有勇力,每次出海捕鱼他总是比别人捕得更多;但即便如此,也难以回复家族曾有的荣光。

周鲲曾有一名美丽的妻子,是邻村村长的女儿;她本可以嫁入豪门世家,但却不顾一切地嫁给了那名当时只有数面之缘的穷小子。两人婚后生活虽平凡但却充实。

直到有一天,美丽的妻子有了身孕;为了妻子,也为了将来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周鲲决定冒险深入远洋南海,去捕捞稀世的珊瑚与珍珠。

那一年海上风浪异常汹涌,只行进到一半,他的同伴便放弃而折返,但他却不能放弃。周鲲在南海与风暴搏斗了半年,终于带着一枚色彩绚烂的千年深海珠,还有一支一丈余高的珊瑚树返回了渔村。

但造化弄人,正当周鲲兴冲冲地回到家,满怀期待地要与妻子分享之时,此时却只见简陋的家里一片狼藉,妻子已不知所踪。

他与妻子约定最多三月折返,当约定的时日已过,一行同伴回到村庄,同村的人便都道周鲲已葬身鱼腹。起初身怀六甲的妻子还一直苦苦支撑,但就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养活自己和腹中的孩子?终于在第五个月,她的父亲把她接走,又让她改嫁到松江,去一位大户人家中做了小妾。

此刻昏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大雨如注,从破败的屋顶穿过全部倾泻到那狭小的破屋之中,积水很快淹没了他的膝盖。周鲲木然地站立在暴雨中,足足站了一夜。

他起初还有些恨他的妻子,恼她的薄情;但很快他的心中对妻子便只剩下温情与怀念。他只恨自己,恨自己给不了她哪怕是最简单的安居之所。他又开始恨苍天的不公:尽管自己足够优秀,可无论如何努力,却都难以支撑起自己小小的家。

第二日天亮,周鲲没有去妻子的娘家寻找她,他选择去投奔此刻正盘踞在舟山的孙恩。在孙恩的军队里,每一场战斗他都舍生忘死,这反而让他活了下来;他的武艺与意志在一场场战斗中逐渐累积成长,这也使得他从最普通的士卒一直晋升到纵横沙场的水军前锋。

终于三年后,周鲲统领着一支水军部队回到邻村,想要从曾经的岳父那里打探出妻子的下落,但纷纷的战火却使这曾经繁荣的村庄变成了一片废墟。寻找妻儿的线索已断,但他始终坚信她们还在这世间的另一个地方,如同自己一般努力地活着。

孙恩失败之后,这些年来周鲲一直追随着卢循;除了修炼与战斗,他的生活中便只剩期待与找寻。他不是没有机会结束这种孤身一人的生活,此刻就在他身旁不远便有一位身披蓝色斗篷的女子;自从两人二十年前在卢循军中相识起,她便一直在他身后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承诺。

只是周鲲放不下对于接发妻子的思念;对于唐亦凝,他的心中有着百般的歉疚与感激。他总是告诉自己:她虽是知己,却是那种值得自己为她赔上性命的知己。

电光火石之间,周鲲与段云粲又拼斗了三个回合。眼见着唐亦凝步步遇险,他把三叉戟折成一把二尺来长的短戟;左手袖中又取出一把一尺来长的鱼肠短剑。周鲲曾在深海中见过鲨鱼群围捕比自己强大数倍的鲸鱼:它们依托自己的速度,不断地靠近、撕咬、躲避再靠近,直到鲜血染红海面,鲸鱼被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他于是放弃了用于战场冲锋时大开大阖的套路,尽量避免直接与对手比拼气力;双手中的兵刃如同鲨鱼的巨齿,在对手身旁迅捷地游斗着。

段云粲手中巨剑依旧挥舞如风,虽然出招速度还是比不上周鲲,但每一招都蕴藏着强大的剑气;摄于剑气的锋芒,周鲲也不敢过于靠近,双方又再陷入了僵持。

不远处的端木绥,此刻阴阳镜在他头顶上方缓缓地转动着。对应阴阳镜的“阳面”与“阴面”,可以施展的法术完全不同;因此当阴阳镜转动到阴阳交替之时,施法者必须即刻改变法术,否则会出现相反的效果。

果然,当阴阳镜就要切换到“阴面”之时,端木绥不得不暂时中断了射向金尸的乾朗之光。不远出的彭钺早已做好了准备,一阵浓稠的黑雾从骨杖中汹涌喷出,迅速聚集到金尸的周围将它团团覆盖。这团黑雾被金尸从头部“眼耳口鼻”七窍迅速吸入体内,伴随一声沉闷的低吼,金尸似一下子恢复了活力,再度挥舞起手中双刀,向着段云粲猛扑而来。

金尸迅速冲到段云粲身前,右手迎面纵切,左手紧接着横劈而来。这招式虽然简单,但由这刀枪不入的怪物使将出来,却气势骇然。

段云粲侧身躲开金尸迎面这一击,又抽回长剑格挡住金尸左手长刀;虽然勉强挡下这一招,但却被周鲲趁势贴到身前。周鲲短剑刺出,剑锋从段云粲肩头擦过,在肩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面对周鲲与金尸的合击,这反倒激起了段云粲的豪气,他大喝一声,双手紧握住宽刃剑剑柄,以自身为中心,迅速在四周切出四个半圆的弧线。剑气在平地上卷起一阵旋风,被卷入的砂石瞬间被切得粉碎。

周鲲幸得躲避及时,未被剑气所伤。宽刃剑与金尸长柄双刀连续相撞,发出一阵尖锐的金属碰击之声;尽管这一轮攻击也无法对金尸造成真正的伤害,但却让它的进攻暂时减缓了下来。

此时的金尸毕竟不是活物,无论面对任何对手,它不知躲闪,也不会胆怯。这一时招式上受挫反而使得它愈加狂暴起来;“它”再度举起双刀,挺身攻了上来。

不知在多少岁月之前,眼前这金尸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或许“它”曾是战场上一名大杀四方的武士。“它”有生之年的时光虽短暂,但却还是“自己”;可如今三魂已失,“它”的意识中只有无边的黑暗,还有这漫长岁月的杀戮在他躯体中所遗留的残暴杀意。

就在金尸再度出手之时,从端木绥阴阳镜的镜面,一束光却照在了段云粲的后背之上。这束光是从“阴面”射出,如同月光一般冷淡,一下子似乎被段云粲尽数吸收了一般;但光线很快就又从段云粲身后分离开来,形成一个人形的光影。

这光影复制出的“段云粲”与真人一般的大小与形状。只是光影并没有实体,只是一个如同“月光之影”般的镜像,步伐与真人一般无二。对于周鲲而言,这镜像或许只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会真正地影响到与对手的对战;但对于金尸,这分离出的“镜像”却明显造成了困扰。

金尸眼中所视之物异于常人,它也无法依靠自己的意识来分辨真伪,于是动作逐渐缓慢了下来。只见金尸缓缓转动着自己的头,努力地想要分清楚自己的目标。当它终于有了判断,准备再次上前进攻之时,又一道光线从阴阳镜中射出,段云粲的第二个镜像又被复制了出来。金尸的判断再度被打乱,进攻再度暂停了下来。

趁着金尸捉摸不透目标,进攻短暂调整;段云粲得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与周鲲的争斗中。他运起内劲,真气透过宽刃剑剑刃澎湃而出,招式不已变化见长,但每一招都威力巨大。周鲲也不甘示弱,只见他手中短戟与短剑泛出浅蓝色的光泽,真气化为寒气而迅速弥散开来;这狭小的区域内温度骤降,不时有真气化为冰锥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两人从交上手到此时已激斗了近百个回合,对于对手的实力心下也是暗自称道;只是如今各为交战双方的前锋,却不得不拼尽全力一战了。

同一时刻,就在两人不远处的湖水边,突然又发生了一些异动。一只“水怪”从倒映着月光的湖面中缓缓地钻了出来,又如同一支张着小帆小舟,在顺风下迅速移动到岸边又滑上了滩头。这“水怪”比成年男子矮了半个头,只是他下半身是一条长长的鱼尾;它披头散发,手中握住一支三叉戟,除了那张细长又如同无常般令人恐惧的脸,全身都被掌心大小的鳞片覆盖着。

这“水怪”曾经是传说中鲛人族中的一员,如今已是圣灵门的一只顶级的水尸。鲛人原本凶残好斗,除了具有良好的水性,还精通各种水系法术。到了秦末,中原大地上已不再有鲛人出没的记载,那么这只水尸所存在的时间,很可能已接近千年。

在御灵门长老洪宣的引导下,水尸缓缓举起手中三叉戟,一个一丈来高的巨浪在身后的湖面升起;这巨浪受到水尸法术的控制,向着段云粲与周鲲猛拍而去。

一阵汹涌的巨浪过后,段云粲与周鲲两人还在原地拼斗。只是周鲲仿佛是如鱼得水一般,手中利刃更呈现出透明的湛蓝色,进攻愈加犀利起来。

此时的段云粲却不太好过了。巨浪让段云粲全身湿透,残留在身上的湖水在周鲲寒冰真气的激发下瞬间凝固,使得剑招顿时慢了下来。

好在段云粲身旁,还有之前巨子黎羽彤所召唤出抵抗黑水玄蛇攻击的那只火鸟。尽管此时火焰将尽,火鸟仅有一只小鹰般大小;它迅速飞到段云粲前胸,温和地燃尽最后的火焰,这点点余温已足以融化段云粲全身的冰霜。

周鲲的双刃如同两把尖刺,分别攻向段云粲的面门与胸口;段云粲迅速回复过来,下意识的举剑格挡,总算是躲过这致命一击。

黎羽彤正施展法术,与唐亦凝僵持;见到这边的局势,巨子火羽扇轻轻挥动,一只如同孔雀般大小的火鸟腾空而起,飞到段云粲头顶约两尺的高度。火鸟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在段云粲的身旁策应,除了协助抵御周鲲的寒冰真气,也准备应付随时会再度出手的鲛人水尸。

仅仅是多了这样一只火鸟是不足以击败周鲲以及从旁协助的御灵门金尸与水尸,朱雀堂霍雨霏也准备出手了。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古朴的暗红色灯盏,灯座上一前一后铸造着火神祝融和神兽朱雀的青铜浮雕;浮雕上火神与神兽的相貌栩栩如生,火神高贵且不怒而威,朱雀圣洁又展翅欲飞,仅远远望去便知这灯盏是一件难度的火属性法宝。

霍雨霏与巨子黎羽彤师出同门,同样精通于朱雀堂独有的火系道术。只见她如同一名掌灯仙子,一阵清风拂过,缓缓升到了离地面三丈的空中,便开始念起咒语来。

在道力的激发下,灯盏开始忽明忽暗地闪耀起暗红色的光线,金色的火苗又突然从灯座上窜了起来,此刻灯座上“火神祝融”的双眼也开始燃烧起熊熊的火焰。火焰接连从灯座中窜出,又如同薄雾一般从灯座中弥漫开来,连成一条暗金色的火焰缎带,向着水尸卷了过去。

水尸感受到了威胁,源于远古鲛人族水系法术再度施放,一朵更大的巨浪从水尸身后升起,向着这金色的“缎带”呼啸而来。

从“祝融灯盏”中召唤出的火焰,岂是世间能被江湖水所浇熄的凡火?暗金色火焰没有熄灭,直接从穿过层层浪花,飘逸而出后又凝聚成一团,逐渐组成一个暗金色“火人”。

随着金黄色的火焰在“双眼”中点燃,火人的意识开始与创造它的主人连接了起来。它轻盈地飘到了水尸的头顶前方,燃烧着的双臂从身体延伸出来,又凝聚成火焰双拳同时向着水尸狰狞的头部猛击过去。

水尸虽早已丧失了自我意识,但生前的战斗经验已在它残魄中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它觉察到了威胁,甚至不用它的“主人”洪宣操控,便立刻准备好反击。只见手中三叉戟向面前的“火人”刺去,湛蓝色的极寒之气瞬间倾泻而出,仿佛在前方同样凝聚成“寒冰双拳”。

四拳硬碰,赤炎与蓝冰瞬间撞在了一起,接连发出刺耳的嘶嘶声,高温水汽在身旁蒸腾。双方势均力敌,又继续拼斗下去;火焰不断从火人身体中蔓延而出,而水尸操控的寒气也没停止喷发。

霍雨霏再度念起咒语,灯芯中突然又窜出了深红色的火苗,与之前的暗金色火焰又重叠在了一起。灯座上的神兽也发出深红色的光彩,如同在烈火中重生了一般。

灯座中果然飞出了一只深红色的火鸟,如同灯座朱雀瞬间放大了数百倍。火鸟钻入了火人的后背,火焰融合在了一起;再度点燃的火人一下子长高了一丈。火焰不断蔓延,火人金色的臂膀之上又包裹上了一层深红色半透明的火焰纱笼。

远处水尸的操控者,正与彭钺并排站立的御灵门长老洪宣也同时开始施法。她手中是一支一尺长的深黑色骨杖,由一截截断骨拼接而成;这骨节是是原鲛人族大巫医的脊柱,在骨杖的顶端还镶嵌一枚深黑色的鲛人内丹。

洪宣念起咒语,深黑色鲛人内丹闪烁出光泽,一个黑色光球升起,飞出一条黑色的直线之后,又从水尸头顶垂直落下。顷刻之间,黑色光球从水尸的天灵盖中强行注入到身体之中。

水尸一声狂啸,满嘴是残次不齐又尖利的牙齿;眼眶中布满了层层的黑雾。

它手中三叉戟开始发射出黑色的光线,黑雾融入到原本湛蓝色的寒气中,一下子变成了深灰色。

水与火、寒与热,两种对立的法术各自被强化,一时间也难以分出胜负。

此刻巨鲸帮与御灵门已先后投入了战斗,目前还有天魔教的高手还没有出手;而朱雀堂这边目前仅剩下段曦与南宫子渊两人。

只是此刻却是朱雀堂的对手们心中更惴惴不安,他们原本就是临时拼凑的同盟,尤其是南方两大门派与北方的天魔教,彼此之间完全谈不上信赖。而一直未出手的涂山观南宫观主,在江湖中的威名更是让他们心存忌惮。好在他们人数占优,一时间也尚能斗个势均力敌;若能等来岛上的后援,比之远道而来的朱雀堂还是更有优势。

战场再度陷入了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