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就连姜天戎，都一时有些失神。
姬宫湦死后，他本打算要让自己的将士与他的遗臣对决，再与姬宫湦比上一场，可如今，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大周没了？
是，是没了，可他，却是彻底的输了！
论实力，他不如，可现在，居然连做帝王，也比不上他吗？
三百万人甘愿赴死，这是要生生世世、不弃不离的追随？
“哈，哈哈哈，好个姬宫湦，孤败得不冤，孤，败得不冤……”姜天戎一阵大笑，可笑容，却分明有些苦涩，有些怅然。
“啊～～～～”
忽的，他陡然发出一声惨叫，庞大的金龙身躯，更是冒起阵阵青烟，一阵哧啦哧啦的声音响起，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混账，封霄洪，你干什么！”姜天夷登时一声大吼，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他都没反应过来，封宵洪便将一把青灰色的鬼雾，撒在了金龙身上。
肉眼可见，那完全由气运凝聚的金龙，居然在这短短片刻之间，身躯之上生出了一个又一个圆盘大小的灰色斑点！
怎么可能，那是气运，并非真正的肉体啊，那青灰鬼雾又是什么东西，为何能够污染气运？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姜天夷又急又怒的吼道。
“王爷别急，也没什么，只是撒了一把尸祖瘴气而已，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自然是奈何不了天帝的，只是，如今一缕残魂，可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天帝，只怕也难以忍受吧！”封霄洪站直了身子，淡漠一笑道。
“背后之人，是你？六千年前，天夷突然去人间，是你在背后捣鬼？！”
一句话，像是用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姜天戎强自忍住那源于灵魂深处的痛楚，一双巨大的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封宵洪，凶光一闪！
封霄洪连忙后退数十丈远，沉声吐道：“天帝不要怪我，你实在太强，就算只是一缕残魂，在这天帝宫中，我也不敢说能压制于你。”
姜天戎眸中泛着冷色，原本还想查姬宫湦所说的那人是谁，现在，不用了，因为对方已经跳出来了。
可跳出来的这个人，却让姜天戎心头有些可悲。从他之前与姬宫湦的对话中，也能看出他对封霄洪此人极为信任，甚至，更隐隐有当做朋友看待的意思，这是何等的殊荣？
可姜天戎没想到，最后刺他最深的，居然是他！
“你主子是谁？”
姜天戎轻吸口气，因为尸祖瘴气侵袭灵魂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紧，但语调却十分淡漠，无喜无悲，却又好似充斥着不屑，像是在问一条狗。
封霄洪脸色登时有些羞怒，但，既然姜天戎问起，他也不介意拖上一些时间，让尸祖瘴气侵袭更深。
于是他冷哼一声道：“天帝，我知道你很强，可是，比起圣上来，你还差的远，就算是姬宫湦，也不过是圣上手下一颗棋子而已，他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
提及姬宫湦，封霄洪眼中有几分嫉妒，可说起圣上，却满是崇敬，同时又朝着天空拱了拱手，以示谦卑。
然而，姜天戎闻言，却是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嘹亮：“哈，哈哈哈~~~~~~~”
终于，好一阵儿，在封霄洪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缓缓停了下来，眼中满是讥屑，道：“圣上……嗯，那应该是人间帝王了，呵，他小瞧孤，也就算了，但是，姬宫湦？你回去替孤问问他，他配吗？人间界的帝王，孤只认同一个，那就是姬宫湦，他不过是个只会背后捣鬼的小丑罢了，他算老几？”
他配吗？
他算老几？
封霄洪闻言，脸色登时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敢再说了，也不敢再听姜天戎往下说去，否则，别说功劳了，恐怕他以后命都得没。
“看来天帝真的是落魄了，以前，您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可根本不会与人动嘴皮子！”
他神色登时一冷，周身气息疯狂涌动，向着一人一龙压去。
“天夷，你先离开，孤收拾了他就去寻你。”金龙声音沉凝，缓缓吐道。
然而，姜天夷却没有动作，只静静的摇了摇头：“大哥，不要再骗我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换我来保护你……
他神色坚决，身体横移，瘦小的身躯挡在那万丈金龙之前，甚至还没有一根龙须大小，却好像是山岳一般不可动摇。
如果姜天戎真的能够轻易收拾封霄洪，他又怎么用得着离去？
天下，还有哪里比大戎天宫更加安全吗？
金龙无泪。
可这一刻，那巨大的瞳孔之中，却仿佛有一缕缕气运化作水雾，姜天戎眼睛微微湿润，天夷，也终于长大了么？
身上尸斑越来越多，但他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一般，眼中满是自豪，这就是他的弟弟啊，他唯一的弟弟啊！
就算赵籍不是真心又如何，就算封霄洪是卧底又如何？
哪怕天下人都背弃他，也有一个人挡在他身前！
他身上泛起的青烟越来越多，就连身形也隐隐虚幻不少，似乎无法再保持凝实的状态。
那尸祖瘴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本以为拖延一点时间，他能将其驱逐，可没想到，这东西对于灵魂有着极其恐怖的克制，比跗骨之蛆还要难缠！
但现在，姜天戎已经不关心了，能否祛除，也无所谓了，他只睁着两只硕大的瞳孔，静静的看着身前瘦小的人影，目不转睛，哪怕能再多看一眼……
场中，姜天夷实力全开，他的气息很强，甚至比封霄洪还要强大，一举之间，便将他全部气势，猛推而回！
但封霄洪却并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他神色有些狰狞：“王爷，末将只想问上一句，你，杀过人吗？”
杀过人吗……
狠厉的声音响起，一股凶悍至极的气息升起，伴随着滔天血气，封霄洪整个人好似一尊杀神，身躯一闪，长刀猛然朝着姜天夷劈下，凶残无比！
他号称大戎第一仙将，那是他杀出来的，只不过，如今他将屠刀，伸向了大戎最顶端的两个人。
铿锵~~~~~
姜天夷堪堪挡下这一击，他修为很高，离天帝只差一线，但他经历的战斗太少了，若不是有姜天戎一直以来的保护，以他的性格，恐怕连存活都难。
他不该生于这个混乱的年代！
姜天夷艰难的抵挡着封霄洪的攻击，只能被压着打，他比温室里的花朵更甚，他是试管里的种子。
“杀过一个，这辈子唯一后悔杀过的一个！”
姜天夷抽出时间，艰难的回答着，他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一个女人，撞在了他的剑尖上，透心而过。
“但是，杀不了你，我也许会更加后悔。封霄洪，这里是大戎天宫，是我大哥最自豪的地方，谁都不能破坏它，谁都不能！禁阵，起！”
姜天夷忽然大喝，凌空一指，他要再度调动大阵。
然而，毫无动静。
封霄洪冷笑：“忘了告诉你，来前，我已经破坏了，嗯，破坏了几处阵基，这还得多亏天帝往昔的信任，连这种重要的天宫禁阵都不曾瞒我。”
“你，畜牲，你畜牲！”
姜天夷见他居然还有脸提及大哥，登时气的胸腔起伏。
他连连指天，几度不信邪的调动，可依旧无果，封霄洪说的是真的，让他有些绝望！
“天夷，你退开，大哥来收拾他。”
姜天戎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如往常一样，带着几分宠溺，几分温和。
姜天夷回首望着身后，他呆滞了，原先的金龙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他身后站着一道虚幻的人影，浑身上下被尸斑覆盖，甚至已经隐隐看不清面容，但姜天夷却十分确定他就是自己大哥，是那位大戎天帝，是南戎域的无上至尊！
他鼻梁一阵发酸，原先顶天立地的身影，已经变得如此凄凉了么？
在姜天戎错愕的目光中，他摇了摇头：“不，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大哥。”
声音无比坚定！
姜天戎沉默。
二人再度战在一起。
整个天空满是二人大战的余波，场中充斥着封霄洪的狂笑与不屑。
噗嗤~~~~~~
终于，他一刀捅穿了姜天夷胸口。
“王爷，结束了！”
封霄洪淡淡吐道，目光却是警惕的盯着下方的虚幻人影，哪怕他好似随时一副要消散的模样，封霄洪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是啊，结束了。”
声音忽然传来，却并非来自他紧盯着的姜天戎，而是身前不足三尺距离的姜天夷，一丝危险的感应瞬间从心底涌起，几乎是想也不想的，陡然抽身倒退。
然而，一道身影，却顺着长刀挺近，将他死死箍在一起，恐怖的修为涌入他的全身，封锁他全部的经脉、意念。
姜天夷不擅长战斗，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高深，封霄洪不小心被他近身，一时又被禁锢，根本没有丝毫办法。
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封霄洪又惊又怒。
忽的，一股缥缈高深的气息传来。
“化道？”
封霄洪陡然一声惊叫：“放开我，疯子，你放开我，滚啊，给我滚啊！”
他玄力无法动用，天地之力也无从感应，两者都被封锁，只能靠着肉身，疯狂的拳打脚踢，想要将姜天夷轰开。
噗嗤~~~~
噗嗤~~~~~~~
每一拳轰出，姜天夷都一阵颤动，一汩汩的血液，顺着胸口刀洞之中喷涌而出，但他依旧死死的禁锢着封霄洪，头也不回的嘶声大吼：“大哥，姬宫湦有人甘愿为他化道，你也有，你不输他，从来都不输他~~~~~~~”
声音夹杂着封霄洪的惊惧尖吼，以及落在姜天夷身躯之上的嘭嘭乱响，嘈杂，却偏偏又无比清晰。
姜天夷有意催动，化道之意疯涌，盏茶功夫，天地之间，便只剩下点点晶莹散落。
姜天戎虚幻的身形静静立在风中，伸手接住其中一缕，他默然无言，眼角处，一滴晶蓝的眼泪滴落，魂灵泪落。
他抬首望着天际，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哽咽着轻声呢喃：
“为什么，我杀生无数，我才是罪有应得的人，真有报应，你冲我来啊！”
“要我死，我认了，可天夷呢，他一生纯善，他做错了什么？”
“是错在良善？”
“还是……生而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