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中只有姜沅芷成功见到了白蘅,其余人在塔中绕了几圈,最终无奈绕出了八方长知塔,所以早就已经等在了塔外。
这高耸入云的八方长知塔伫立在死寂的大地上,埋葬一个人孤独的长生、无数生命的过往,与三个世界的兴衰荣辱。
姜沅芷叹了口气。
“走吧?”容煊问。
她看了乌夜啼一眼,对方莞尔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发生了什么。
姜沅芷沉默了片刻,点头:“走吧。”
.
这次带人来秋心城的人依然是裴秋泓,他也是队伍中唯一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事实上姜沅芷几人在晓境停留了一个月,几乎和所有裴家人都混了个眼熟。但或许是感念他们之前的帮助,队伍中的其余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来刨根问底。
见他们及时赶了回来,看样子也没惊动什么人,裴秋泓明显松了口气,迅速把一切都安排了下去。
踏出传送阵时姜沅芷觉得心中一松,离了秋心城阴沉苍白的天空,外界依然是草长莺飞的暮春,一切都生机勃勃,是与那方囚牢不同的景象。
周颂和顾汐澜仿佛就是去凑个热闹,没能见到塔主也不恼,也没问姜沅芷和八方长知塔主说了些什么,离了秋心城就各自散了,估摸着又是去觅食的;乌夜啼始终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或者说她目的已经达成,也没打算询问打听什么;容晏更是不慌不忙,反正对他来说,该知道的容煊早晚会告诉他,不该知道的也没必要好奇。
姜沅芷一拉容煊,就要去交流分析情报,容晏刚打算回去歇着等他们讨论出有多少事情能告诉他,就见裴秋辞神色凝重匆匆而来。
姜沅芷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秋辞走到他们面前,犹豫了一下,才说:“姐姐那里接到一个消息……让我叫你们过去。”
.
见到他们前来,裴夏临神色也不怎么好。最忙碌的时节已经过去,她此时也不是之前那种眼下青黑的疲惫模样,然而此刻她神情肃然,眉眼中几乎带了一种凛然之意。
她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算起来这是大半个月前的情报了,只不过当时晓境全面封锁,情报系统瘫痪,消息积压,所以这份情报今天才送到我手上。消息是九歌传来的,准确地说,是与容家有关的消息。”
姜沅芷心领神会,就打算回避,容晏却手一伸拦住了她,笑道:“既然连远在晓境的裴家都收到了消息,只怕也不是什么私密情报,怕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裴家主直接说就是了。”
裴夏临点头,语气沉沉:“半个月前,容家被不知名势力灭门。满门上下被屠杀殆尽,当时在九歌本家的人无一幸存。”
姜沅芷一时几乎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容家灭门。
……这是历史上,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片刻后,她豁然回头看向容晏。
容晏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了,罕见地显露出一种茫然来。
他们几人中,姜沅芷和容煊毕竟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总有些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天真,裴秋辞仗着天塌下来姐姐顶着,做事也甚少考虑后果,乌夜啼行事诡异难以预测,顾汐澜和周颂更是不安定分子,全靠容晏把着关才没让这群有实力任性的人把天给掀了。认识这么久以来,他始终都是游刃有余模样,从明川走到晓境,容晏一直都是可靠的,温和圆融,进退有度。而这一刻的茫然,才显出一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说到底,这个在未来名垂千古的星海纪中期第一人,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个才十七岁多一点的少年而已。
他还未曾经历过那两次洲原之战,还未成为那个足以与顾烟和对峙、并从她手上拯救了世界的容家主。
姜沅芷蜷起了手指。
容晏这个人,本该是毫无争议的容家继承人,本该半生顺遂,一生赢家,除了父母早逝,人生中没有任何阴霾。
然而在这个扭曲的时空,他背负的是私生子的身份与由此导致的名声,这一切他倒也未曾在意,可那本也不该是他承受的东西。
更何况如今,还要直面这样家破人亡的惨案。
这算是谁的过失?这算是谁的过失?
怪顾烟和不该妄想逆转过去,怪姜沅芷自己行事不慎,祸及旁人?
还有容煊呢?那毕竟是他此世的家族,在他年幼时给予了他庇佑。他在那里度过了最初数年,度过第二次童年,纵使他在九歌待了没有多少年,那也是他今生的归处。
她曾听他提起过九歌,是那样温和眷念的语气。
如今,他怎么想呢?
.
容晏确实在茫然。
少年人不会害怕远游,因为总觉得会有归来之日。叶落了终究要归根,而故乡永远是故乡。
纵使相隔千里,故乡依然是故乡。
他离开家乡已经四年,当初告别了族中关系好的亲人,告别父母留给他的手下,告别他自小看到大、熟悉的一草一木,走向属于他的无限光明的未来。他未曾回头,未曾不舍,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走出多远,都还有回归的一天,他的根在九歌,枝叶可以向任何方向生长,所扎根的地方是他永远的故乡。
可是如今,那根似乎被人毫不留情地斩断了。
他的故乡,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他的朋友。
他走出多远都能回归的故土,永远有人牵挂着他的所在,梦境与回忆最深处的景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有什么地方,永远也回不去了。
而裴夏临似乎也体恤他的感受,没有说下去。
他竭力稳住了动荡的心神,问:“有什么……线索吗?”
那声音干涩,似乎隔着什么传进耳中,几乎不像他的声音。
裴夏临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听说被发现时容家庭院里血积了一寸高,而有人用血在墙上写了一个巨大的字。
“是‘顾’字。”
姜沅芷只觉心中有巨石落下,落地生疼,而声音回响,震耳欲聋。
她轻声说,语气笃定:“是万古宗。”
.
顾楚桓人还没踏进院门,懒洋洋的声音就远远地传了过来:“我说宗主,九歌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怎么也得给我放两天假吧?”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出现在敞开的院门前。
双眉斜飞,眼尾上挑,笔挺的鼻,含笑的唇,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五官却有种散漫之感,结合起来勾画出一种带着几分邪气的硬朗,矛盾而引人注目。
顾行轻笑一声:“那我就让辞镜去扶湘了?”
顾楚桓脚步一顿,咬牙微笑:“老风呢?他在干嘛?看妹妹去了?”
“他有别的任务。”顾行心平气和道。
顾楚桓垂死挣扎,不甘心道:“那不是还有顾七八吗?”
双胞胎忽然被甩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人嗤笑出声:“成啊,我们替你去扶湘,你来替我们盯梢顺便给镜姐跑腿?”
顾楚桓神色一肃:“不不不千万别和我客气,请让我到扶湘去。我的命都是宗主救的,为了宗主的要求,楚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爱任务,任务使我快乐。”
顾行又笑了一声,看向另一边站得笔直的双胞胎:“你们两个又有什么意见?要么你们回荒原那边去,把丰羽和顾沂换出来?”
双胞胎对视一眼,斩钉截铁:“多谢宗主好意,但是如今这种紧要关头,我们当然要在这里为宗主分忧。”
——顾辞镜只是冷淡严肃,多少还能算是表里如一,回荒原那就要面对顾绮南那心黑手狠的笑面虎了。
在顾辞镜和顾绮南中间,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要选顾辞镜啊!
至于留守荒原必须和顾绮南朝夕相处的顾丰羽和顾沂……那就只能祝他们自求多福了,毕竟不管怎么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顾行几乎要被这几个人逗笑了,他眼一抬,在场几人瞬间噤声。
他开口时语气并不严厉,却有种理所当然的笃定之感:“楚桓先回荒原一趟,告诉丰羽顾沂,他们俩要是把荒原那里的后续尾巴扫干净了,就也可以出来活动筋骨了。之后你到扶湘去,该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通知绮南,让她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资源都动用起来,不管怎么样,盯死清流剑,别让他来坏事。实在不行,从他师姐的那个转世身上下手也行。千万小心,清流剑可不好对付。
“时雅时幼,你们和辞镜一起盯着那几个人,该动手就动手,但不必生死决战,安全第一。
“传信其余人,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那您……”之前始终沉默地站在顾行身后的顾辞镜出声询问。
“我去一趟暮歌,”顾行眉眼弯弯,“去和我那位表姐谈个合作。”
“您身边不用留人吗?”
顾行语气轻快:“焚煌跟着我,足够了。”
“但是……”
“辞镜,”顾行抬头看她,温声道,“我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