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十二转488年三月，凉溯。

距离第二十五次洲原之战爆发还有两年，此时的南方早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凉溯却仿佛还未走出冬日的尾声。只风中带来隐约春意，吹开一冬凝结的冰雪，溯水上的冰层逐渐开始消融。

草木嫩芽新生，星星点点的绿意点缀在枝头，点亮了城中色调。

凉溯这座城，是当年的仙门第一世家宣家的本家所在。位于第五洲北部，暗中牵制荒原。

——这也是最初分界之战后的有意布局，皇室居东，天谕镇南，妖族管束西方，而各大仙门世家维持北方势力。

随着后来荒原逐渐演化成一大毒瘤，与第五洲成对峙之势，历代仙门世家不管内部如何互相争斗，都天然有着身为面对荒原的第一道防线的职责。

权利越大，责任也越大。荒原崛起后近万年来，仙门世家中的最强一族势力重心都会逐渐北迁，便是为了这不成文的规定。

而随着宣家崛起，便从前人手中接过了这项重担，掌控北方要地凉溯已有数千年。

可惜登天之战后代替宣家地位的明家因为出身问题，根基不稳，又没人告诉他们这件事，也就理所当然地将故乡明川作为了本家根据地。而知道这件事的、作为登天之战真正的幕后主使者的天谕便直接接过了这方面的责任，近年来遣往北方的人手越来越多。

请神容易送神难，至风水之战，明家衰落，天谕依然没打算将多余势力撤出北方。从两场战争中劫后余生的各大世家，一来还对当年的宣家保有敬畏之心，二来也没打算和天谕争锋，三来也是在登天风水两战中受损不轻，便都安分地待在老家休养生息。

以至于数十年下来，北方竟成了除南方之外天谕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区域。

然而不管怎么说，宣家掌控此地数千年，即使距离那个灭族之夜已经过去数十年了，整合起来的残余势力要在城中隐藏些什么依然不算困难。

容煊和姜沅芷将从四方谷得到的一切大致整理完后，于两年前来到此地，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寻至宣家旧址，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找到了裴夏临所说的小世界落点，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因为之前有人将宣无洄的尸体送到了裴家，再加上顾行出身问题，虽然白蘅说在宣和茵之前宣家始终无主，但谁知此世会不会有额外变动，他们其实也做好了宣家本家被万古占据的准备。此次潜入目的只是为了探查，打算根据留守力量判断是否向外求援，所以一切准备都是为了隐藏行踪，甚至为了行动方便放弃了不少杀伤力大的事物，只求一旦被人发现能够迅速脱身。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小世界中一片寂静，没有一个活人，仿佛死地鬼城。

宣家的阵法还在运转中，每个角落都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好像一夜之间，所有活人都撤出了宣家，就此留下一个空壳。从此十余年，都没有人回来过。

当年的宣家到底发生过什么？宣无洄又是怎么死的？

宣家仙府突兀消失，宣无洄几乎同时销声匿迹，所有人都下意识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如今看来却又有了新的疑问，到底是宣无洄之死导致了宣家的消失，还是宣家消失在前，宣无洄死在宣家之外？

容煊却根本没打算考虑那么多，既然宣家仙府无人，那他自然就占领了这个地方。靠着容晏的场外支援更改启动了那号称万世不破的防护阵法，又顺利地翻找出了宣家势力的分布情况与联络方式。

而出乎姜沅芷的意料，那些宣家的下线几乎都表示他们自近二十年前的某一天起忽然再也联系不上本家，但其后的发展却显示出宣无洄的神秘失踪与死亡并不是一次意外事故，他在死之前安排完了一切，即使凉溯宣家仙府失踪、家主下落不明、本家后继无人，所有势力却依然按部就班地运行着，以至于最大限度地保下了宣家的势力。

而这二十年间，并没有人尝试联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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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宣家消亡的线索最后在宣无洄的书房被找到，来自于他自己生前留下的笔记。

宣无洄死于换命咒术的失效，死在宣家之内。

当年登天之战中，宣无洄为了给自己的族人争取到出逃时间，以少主继承人身份主动断后，最终不幸被俘。

当时前任宣家主开启了防护阵法，将明家兄弟五分之一的手下困在了阵法之中，明序英自然不会甘心，何况他也不愿放过宣家数千年积累的财富。所以活捉宣无洄后并没有杀他，而是试图拷问出关于宣家的情报。

宣无洄死不开口，就此被囚六年，直到六年之后，才趁乱出逃。

姜沅芷和容煊算了算，宣无洄所趁的那个“乱”，其实是有一支神秘势力奇袭凉溯，才制造出这样一个机会。

而这个让他们两人在意了很久的神秘势力，最终被裴夏临所认领，解开了这个万年后都无人知晓的未解之谜。

按照裴夏临所说，当年裴晚娴对明家投降称臣，暗地里却积蓄力量打算反手捅明家一刀。那次奇袭凉溯不过是她顺手为之，能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给明家添点堵便可以了，并没有抱着彻底改变局势的希望。

想来她也没有猜到，正是她这个没打算造成多大效果的行动，让宣无洄成功逃了出来，还在后来掀起风水之战，成了一切的根源。

裴晚娴做事谨慎，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若非裴夏临是她的继承人，她也没打算瞒着自己这个侄孙女什么，估计这个秘密真的要随她长埋地底。

而回去说宣无洄，虽说宣无洄抓住时机成功出逃，他当时的情况却算不上好。

明家人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只要留着命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什么残酷的刑都敢给他上。以至于他逃出来时一身病痛一身毒，灵力全废灵源被毁，腿骨折断十指尽碎，几乎只是吊着条命而已。

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本该狼狈地死在某个街角，当年的宣家少主，死后被当做乞丐处理。

若非他最年幼的妹妹宣无漓此前一路乞讨回了凉溯。

登天之战爆发时，宣无漓年仅四岁，阴差阳错逃了出去，途中带着她出逃的家仆为保护她而死，她自己落入人贩子之手。

等她找到机会脱身，一路流浪回到凉溯那年，已经过了九岁。

她流落在外五年，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却发现家乡也是全然陌生，她再不是高高在上宣家女。

一年后，她在街边，遇到她重伤的长兄。

偷鸡摸狗的小乞儿，遇见奄奄一息的流浪汉。

宣家最小的女儿，重逢当年的哥哥与家中继承人。

没有人知道，当时已经近乎失去意识、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宣无洄后来其实也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十岁的、同样沦落到乞讨为生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带着当时二十多岁、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他四处寻医的。

最终的结局，是他奇迹般活了下来，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奇迹，一切事物都不过是等价交换。

而能换回生命的，也只有生命。她不提，不告而别，不代表他猜不到。

他一步步走遍整座凉溯城，最终在一处街角发现他的妹妹。白发稀疏，皱纹爬满整张脸，谁猜得到那是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她在一夜之间走过一生，苍老得不成样子，最终死在寒冷深夜，换回她不成器的哥哥苟活人世几十年。

他抱着自己皱缩成轻飘飘骨架的妹妹走出城门，将她埋葬在了城外野地，无碑无坟。

之后转身离开，积蓄力量，直到最终踏过仇人鲜血，再回到这片故地。

然而他余生的命都是靠着禁术维持的，谁也不知道禁术什么时候便会消散，将他打回原形，变回一具尸骨。所以他自风水之战结束便长留凉溯，甚至再没有与心上人相见。从此便是天涯两隔死生不见，只在绝笔中留下一句从未忘却。

宣家重建后，并没有当年离散的族人回归，他却不愿相信宣家血脉真的就此断绝。他安排好一切后事，等待或许会有的故人归来。

属于宣无洄的一生，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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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年中，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宣家当年的残余势力渐渐复苏，仿佛一整张网，蔓延至整个第五洲大陆。

容晏已经回九歌重整容家，乌夜啼也被乌家召回了晓境，只留下一句有事传信。于是便只剩下了姜沅芷和容煊，而这两年中，两人一边修炼，一边整合当年宣家势力。直到半年前诸事告一段落，也没有时间休息，才暗中越过荒原与第五洲的边境线，去找当年北迁的妖族谈判。

谈判成功、回到凉溯才不到一个月，便又有新的事情找上门来。

“委托？还点名了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