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剑刃刺破血肉，这不大的声音对于从万古城中走出来的人来说太过熟悉。

顾辞镜被推倒在地，望着身前的人，惯常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特殊的情绪。

像是悲伤，又或者说慌乱。

在最后一刻，顾丰羽挡在了她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虚影一剑的气机锁定，然后迅速将她推开。

然而顾辞镜还是被剑气所伤，身上慢慢浮现血痕。

而正面接了这一剑的顾丰羽则凄惨得多，虽没有伤到心口要害，但此刻剑气入体，在他体内肆虐，将脏器都绞碎，自然是致命伤。

他喘着气，大口大口地咳出血来，仿佛要将全身的血液都咳尽。最终他站立不稳，栽倒下去。

乔云湘背后的虚影慢慢消散了，这是她拼尽全力才使出的最后一招杀招，此刻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晃了晃，勉强用雪中妖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看着顾辞镜又站起来，看着之前退开的双胞胎也重新与她对峙，依然笑靥如花，带着得意与张狂。

她虽然无力再战，但是顾丰羽濒死，双胞胎重伤，就算她死了也不亏。

就在这个时候，黑夜中冲出来一只模样狰狞的兽。

那兽的身形似乎有些虚幻，仿佛是由黑色的雾气构成，仰天嚎叫时有万鬼嚎哭之声，凄厉刺耳，惊心动魄。

乔云湘皱了皱眉，万古几人却都喷出一口血来，脸色难看了不少。

那黑色的兽冲到了他们之间，挡在乔云湘面前，冲着对面龇牙咧嘴。

脚步声慢慢靠近，两个身影出现在这个地方。

黑衣黑裙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灯中有火焰跳跃，照亮一小片地方。她长得极美，肤色却白得有些病态，比常人更黑的眼睛仿佛深渊，盯得人心里发寒。她左脸之上，黑色图腾蔓延覆盖，衬着苍白肤色，几乎有些诡异。

而她的身侧，是一个与她长得有些相似的青年，也是模样俊秀脸色苍白图腾覆面，身后拖着长长蛇尾，身形有几分透明。

——乌夜啼和乌江月，终于赶到了。

乔云湘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一松她便再也支撑不住，也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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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其实早就到了附近。

她接到乔云湘的示警便明白她一个人撑不住，当即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然而这片地方被双胞胎和顾辞镜联手封锁，她打不破雾气与幻境，也只能焦急地在外面徘徊。直到乔云湘重创双胞胎，剑气又伤到了顾辞镜，这才被她找到破绽闯了进来。

局势眼看着迅速逆转，万古四人中受伤最轻的顾辞镜抿了抿唇，抬手白雾将自己与其余三人都包裹在内，消失在乌夜啼面前。

乌夜啼和乌江月也没功夫去追他们，前者扶起乔云湘，黑色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后者沉默地站在一边警戒守护，偶尔出声指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汗水从乌夜啼额头上滴落下来，乔云湘呼吸渐止，脸色越发白皙，最后竟然显出一种白玉般的色泽，几乎不像个活人，倒像个玉做的美人像。

乌夜啼这才松了口气，将她背起来，往宣家据点走去。

治病疗伤她不会，为了保住乔云湘性命，她也只能用玄楚秘术暂时将她封印。但这种秘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尽快治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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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家据点的气氛十分凝重。

隔了三千年，乌夜啼身上的玄楚血脉其实已经能算十分稀薄，虽然血脉稀薄不代表她综合实力弱小，但确实会导致玄楚秘术在她手上效果大打折扣，这封印也只能维持不到半天。

而纯血统的乌江月……身为一只鬼，他只能提供指点，根本没法自己做什么。

换句话说，半天之内，他们得想办法把乔云湘的伤势稳定下来。

但是乔云湘重伤至此，单纯的药物已经不管用了，而临祁之中，剩下的五人一鬼，没有一个点亮了治疗技能。让他们提刀干架杀人倒是人人能上，救人性命就一窍不通了。

当然了，他们这种战斗人员，平常受了伤处理一下伤口确实可以，只是这种濒死的重伤，没人敢说自己能来。

“向外传信找人来不来得及？”姜沅芷拧眉思索，开始回忆有没有认识的医疗型人才在临祁附近。

事实上她这么一想，才发现她认识的大部分人都是不要怂就是怼的战斗人员，别说纯种医疗人员了，和医疗技能擦边的也只有两个人。

——远在九歌、坐镇容家的卿萝，还有离临祁比九歌还远的、目前在朝夕当教主的黎初晴。

乌夜啼也摇了摇头。

“我们和万古的事情毕竟是机密，目前确定可信的人手基本上都在朝夕、暮歌、晓境、九歌、凉溯五处，朝夕在东，暮歌在南，晓境九歌位于中部，凉溯又在北方，全部离这里太远了，半天时间绝对不够传信和赶到。”

容晏接口：“这五处地方中，离临祁最近的就是九歌和晓境，但是即使是以我的速度，要从九歌赶到临祁，就算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两天。而且擅长治疗的人大多不能打，速度肯定还要打折扣。”

“那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乔师姐死吗？”姜沅芷抿了抿唇。

即使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即使知道星海纪的残酷与和万古开战的危险，但毕竟……还是难以接受友人的牺牲。

何况在原本的历史中，乔云湘根本就不该死在这个时候。若她当真死了，便是被她所影响，或多或少，有她的责任。

“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容煊沉吟半晌，最终开口，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抬手指向了……姜沅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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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几人出现在徐家一处密室中。

双胞胎伤得不轻，恹恹地到一边各自包扎去，而顾辞镜扶着弥留之际的顾丰羽，咬着唇，面上神色难得有几分茫然。

“你……”

他们是从万古城中一起走出来的战友，多少年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熟悉对方如同熟悉亲人。所以她太清楚顾丰羽是个怎么样的人，永远眉眼含笑，却生来心性凉薄。

何况从那个鬼地方走出来的人，见惯生死与别离，根本不会为同伴的死亡而动容。或许也会顺手搭救，却无人会以命相换。

都是行走在刀锋上的亡命之徒，不知哪天是自己的死期。旁人的死亡便也视之平常，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顾丰羽会用命救她。

顾丰羽却还在笑。

分明奄奄一息脸色苍白，连呼吸都乱得厉害，他还在笑。

他抬手想摘下她的面具，顾辞镜下意识就想躲，却生生止住了。

——都快死了，便随他吧。

于是露出顾辞镜完整的一张脸来，半张脸温婉柔美风情万种，半张脸却全是火焰留下的伤疤，丑陋恐怖。

“婉姐姐……”他轻声说。

顾辞镜瞳孔一缩。

那是她走入万古之前的名字，多少年无人提起，她也觉得这世上再无人知道。

这称呼太熟悉，也太遥远了。

这永远在乎自己模样形象的男人，到了死前终于无力再关注这些，他艰难地喘息：“婉姐姐……当年你救我一命，招来祸事。我……我也还不了你什么，只能拿命来还了……”

顾辞镜感觉自己喉咙里卡着什么。

她想起来了。

她出生在一个小村庄，本该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然而那天她从村旁的河里救起一个一身锦衣的小公子，就此惹了祸端。

那小公子的仇家找上门来，于是她家破人亡，流落荒原。

在万古城中，唯一能让人活下去的只有实力，美貌只能招来祸端。她拼死挣扎，不惜自己烧毁了自己的脸，也要逃开那样的命运。

她侥幸出逃，追杀她的人死于顾行一箭。

她抬头时看见那张尚且青涩却已经可称艳丽的脸，听见一句漫不经心的“抱歉，射歪了，误伤。”

从此她彻底舍弃了过去，跟在顾行身后，做他最好用最锋利的一把刀，直至跟着他走出荒原，回到人间。

当初那个性格温柔到怯懦的宋家婉娘，终究被岁月打磨成杀人不眨眼的万古顾辞镜。

天长日久，她差不多忘了当初一切发生的源头，甚至连那个人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

此刻她仔细端详顾丰羽，才从他眼角眉梢看出一点熟悉的影子。

难怪……当年万古城中初见顾丰羽，对方那神情如此古怪，多少年来若有似无的照顾，原来也不是她错觉。

原来这些年，她跟着顾行，另一个人跟着她。

忽然有无数声音从回忆中浮现，从当初那个男孩怯生生的“婉姐姐”，再到少年人拖着长音的“镜姐”，再后来少年变成了男人，说话时总带三两分疏懒笑意，还是叫她一声“姐”。

顾丰羽声音低下去：“婉姐姐……还不清的，只好下辈子再还了……”

……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啊，罪孽深重，说不定就是个永堕长离的结局，从来只管今生，谁在乎什么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