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要从威尔莱特王侯贵族中寻找一种公共的、最不缺乏的东西,会是什么?
幽雅的气度、无尽的金钱、上乘的品味?
渊博的知识、姓氏的荣耀、显赫的地位?
都不是,他们最不缺的是排场,奢华的排场,迷醉的排场——暧昧的发源地,攀比的起点。.
今天是卢克.禽智的生日,道格拉斯侯爵在自己的馆邸为侄子举办了盛大晚会。道格拉斯是当初辛西娅器重的人,不是因为他才干出众,而是因为他的一项特质——无限的涵养性和亲和力。
就拿卢克本身这个敏感话题来说,不管道格拉斯和他嫂子的暧昧关系被传成什么样子,侯爵从来不避讳,不动怒不争辩,顺其自然。说不上坦荡,但也别有风度。
无派别,无偏袒,不争执,不得罪——老好人道格拉斯,也被人称为不作为的道格拉斯。也正是因为他这种为人,才被辛西娅戏称为“圆桌粘合剂。”
道格拉斯在两代国王手下的王国众臣之中都举足轻重的,可偏偏没什么存在感。庞鹫、灰蓝两家都不怎么把道格拉斯当回事,但是都要卖他的面子。因为很多时候,当两家箭拔弩张或者需要协作沟通的时候,道格拉斯的作用就展现了出来,只有他够分量,够资格,能把大家聚在一起谈谈。
卢克有这么一个叔叔是他的幸运,暂且称为叔叔吧。因为就算是两位大公亲自诚邀,也不可能像他的生日宴会这样凑齐如此之多的家辉。
所以在灰蓝心有所系、庞鹫即将大婚的时候,单身的卢克自然也会成为晚会上姑娘们环绕的对象。
“真无趣……”一位粉裙小姐,提裙从舞池那边走来,和其他年轻女士们坐在一起。这种场合就是这样,大家都尽量避开长辈们的群体,以免被啰嗦地关怀个没完,她们需要自由,最好有点放纵。
姑娘望了望那边被“花丛”环绕的卢克,摇头说道:“全都是些熟面孔,越来越无趣了。”
“你还渴望找到像威廉公爵那样,年轻英俊又勇敢的绅士?”另一位姑娘笑着靠在一旁的软椅上打趣着,身边的小姐们也咯咯地逗弄着。
“瞧那边,是娜白小姐吧?”一位小姐用扇子点了点,优雅地示意大家。
“在哪?”
“长辈们边上不远,单独坐着那个……看,看,有人在邀请她了。”
“果然被拒绝了。”
“看她那样子,来了又不开心,就不来嘛,社交圈本来就是这样的。”
“没办法吧,看上了那样的男人,口味都变得挑剔了。”
“哪样的?”
“您不知道?”
发出疑问后,一边的粉裙小姐用纸扇遮着唇,在她耳边说了一个敏感的名字。
“俊秀、勇敢、痴情……上帝,还有更完美的吗?”
“我更喜欢威廉公爵那样子的,因为那个人不是死了很多人吗?”年轻点的小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哎呀,威廉只是更加阳刚些,而他更加性感,有一点点危险,不正是这个乏味时代的救世主吗?”
“散发着阴柔又忧郁的气质,为心爱的人甘心赴死,多么罗曼蒂克~~”一旁的小姐一脸沉醉地补充着。
“得了吧,那也叫一点点危险?我听说他在审讯的时候枪杀了彼得勋爵的手下。”
“辛西娅派的那个?打哪听来的?”
“嘘……是真的!我朋友也在场。”
“什么朋友,是你的新情人吧。”
小姐们被这话题吸引,都靠近了听着。
“好像是急于知道一个女孩的下落,是战友女儿什么的,谁知道呢,当时他用枪指着那个人的头说他时间不多……”
“我猜是他的情人吧,要不然那么拼命干什么……”
“哎呀,别打岔!然后呢?”
“然后他喊了三二一,就真的开枪了,血溅了我朋友一脸……”
“上帝,真吓人。”一位小姐拍了拍胸脯,手上划着十字,表示不能理解。
“不过,很性感不是吗?”
“天呐,你们脑子怎么长的!”
“说起来……”
粉裙小姐收了扇子环顾四周。
“跟他有关的另一位小姐今天也没来呢。”
—
天色昏暗,马车车轮碾上青石路上的石子,带起车厢一阵摇晃,车夫拿起马头灯,点亮了挂在车前。
“停车。”
车厢里传来了主人的命令,车夫放慢了车速,将马车靠在了路边。
“你先回去吧,我步行回去。”
栖凤侯爵推开车门下了车。
“先生,这里离家还有段路呢。”夕颜馆的老车夫有些恐慌。“是马车太颠簸了吗?新马不太听话,我可以驾慢点……”
“我只是想走走。”
对车夫做了一个先行的手势,英俊贵族的神态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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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身静立看着自家的马车远去,伊格纳兹才向着夕颜馆的方向迈步。
独自走在市郊的小路上,走了几步再次不由自主地停步……
年少时为了充饥果腹嗜血疯狂,成年后为了理想追求杀人如麻。
伊格纳兹不曾后悔过……
但这就是报应吗?
那么为什么只有自己一直健康孤独地活着?
为何所有罪恶的反馈并没有作用在满手鲜血的自己身上?
这是仁慈上帝变相扭曲的公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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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邸在远处,女儿应该等着自己共进晚餐吧,但伊格纳兹不想回夕颜馆。
以那孩子的聪慧,早就注意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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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艰涩,伊格纳兹茫然前行,不时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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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利维娅的病情究竟怎么样?”
之所以亲自送医生出来,是因为医者眼神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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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路上栖凤侯爵无力地抬头,透过道旁树木错综的枝杈望向天际,像在质问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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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侯爵先生,但我无能为力……”
佐拉.暗河的天与地在那一刻瞬间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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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馆门前,伊格纳兹手按在门环上,迟迟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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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重症,应该有很久了,起伏不定,有过家族病史吗?”
清冷绝美的憔悴容颜映入伊格纳兹的脑海,怎么也消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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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人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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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晚餐伊格纳兹谈吐幽默,讲述着自己这些年走遍各地的见闻。
那夜晚餐女儿依旧亮丽,笑语嫣然,不曾问过一句。
那夜夕颜馆里女儿临睡前来向自己道晚安,沉静的微笑让伊格纳兹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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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过最相似的病症是前任陛下……”
“那时陛下的医生叫巴斯德,可能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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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伊格纳兹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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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小姐,今天真是一个应该感谢上帝的日子,能再遇到您执勤……”
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面包,利奥波特感动得热泪盈眶。
“您心肠真好,我就知道您不会丢下我这可怜的穷苦人不管的……”
“快点吃,别啰嗦!”
漂亮的女警员真想打开牢门进去把这无赖捏死。
“这两天饿死我了,等我出去一定娶你……”
“等你活着出来再说吧。”懒得理会利奥波特的骚扰,女警员回答得不咸不淡。
“您可真漂亮。”
“嗯,嗯”嘴上随口应着,女人心理还是很受用的。
“我逛了这么多花馆都没遇到您这么漂亮的。”
“你最好死里边。”
女警员觉得自己很想撕烂对方的嘴,不过50个金卢玛照顾这小子一周,每天只是送送简单的吃喝,这小子出去了还有50金卢玛,怎么想都划算。
但是,这小子惹得麻烦大概不小吧?女警官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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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疑犯利奥波特被关押的第七天。
治安厅不是监狱,只有定罪前临时收押的班房,
可是谁也没想到在收监的第一天,就出了问题……
当时叫做利奥波特的无赖跟当天其他的收押者关在一起,利奥波特刚进去的时候还是一脸痴呆像,而监管的守卫离开仅仅不到五分钟,利奥波特就伤了人。女警员和其他守卫拿着警棍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两个大汉一脸鲜血躺在砖地上。两人伤得很重,其中一个被踢断了鼻梁,不过他还算幸运,另一个捂着下体哀号,估计以后都告别双人床了……
其他疑犯的描述,利奥波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事情很突然,守卫的警员刚离开,利奥波特打量了一下其他嫌疑犯,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走到人群中,毫无征兆就出手伤人。
女警员索菲亚忘不了这个黑瘦矮小的无赖当时的表情——握着滴血的拳头,锐利凶狠的目光紧锁着其他人,像个亡命徒。
而里面所有嫌疑犯都被吓得退到远离他的墙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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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当中,还有吗?”——这是当时铁栏里伤人者对其他疑犯说的话。
声音不大,无人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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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所有嫌疑犯都要求换监舍,谁也不愿意跟一个毫无理由就打人致残的疯子呆在一起,警长没办法空出了一间审讯室,把多了一条罪名的利奥波特关了进去,同时祈祷赶快开庭吧。
女警员索菲亚能理解警长的抱怨——班房都快塞不下了,看来犯罪真是有高峰期的。
第二天索菲亚见到利奥波特时候,他还是那副为了十五个铜币死缠烂打的欠揍样,手里拎着一只死老鼠在女警员面前晃了晃,吓了女警员一跳,回报了他一顿臭骂。
而灰羽可怜巴巴地抱怨——
“你们治安厅的伙食也太差了,难吃到能把老鼠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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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扳着椅子坐在牢门外,趴在椅背上盯着利奥波特上下打量着,有些好奇——实在看不出这么个黑矮子伤人的时候拥有如此之强的爆发力。
“我说,先生,你真是个穷苦商人?”
利奥波特舔了舔手上的面包酱,随口应着:“恩,穷,我赚的多,花得也快。”
“不过……”
利奥波特盯着女警员的胸脯,目光不怎么绅士。
“要是把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娶了,就不用天天逛花馆了,能攒下不少钱。”
女警员笑了,样子还真有几分妩媚:“我可不嫁为了15个铜币斤斤计较的男人。”
“我不是先给了你50个金卢玛吗?”
“真小气的男人,都说了别斤斤计较的。”女警员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卢玛,用牙咬了咬,拜金女继续问道:“这样吧,价格翻一番,我给你改善下伙食,增加点肉菜,钱可以后付。”
利奥波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看得出相当犹豫。又左右瞧了瞧,腼腆又期待地说道:
“唔,在这里啊……不太好吧,你保证不会进来人?”
“混蛋!别想歪了!”
漂亮的女警员踹了一脚审讯室里的铁门,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
“您脑袋里……200金卢玛,要不饿死你!”女警员威胁道。
“不给。有水吗,我渴了。”利奥波特用袖子擦了擦嘴。
“你真不怕?”
“昨天怕,今天又见到你就不怕了,给我杯水。”
“为什么?”
“你又不只挣治安厅这一份薪水,哪有对犯人这么上心的……警官小姐,我要水~”利奥波特还是嚷渴。
“啧。”索菲亚撇撇嘴。递过一个脏水杯。“喝死你!”
—
“你真的只是一个穷商人?”
—
“你真的只是一个小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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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拜金女趴在椅背上,颠了颠弹性十足的漂亮长腿。“喂,明天你会被送回班房去,警长说你总在审讯室里呆着也不是办法。”
“上边没有命令,我不方便帮你了,自己求多福吧。”
“你们办事效率可真低,警长不怕我再伤人了?”
“恩。昨天怕,可能今天他那个笨脑袋想通了。”拜金女笑着把两个手腕碰了碰。
“带上手镣和脚铐,你再凶一个看看?”
“啧,这几天外边天气不错吧?”灰羽挠了挠下巴——这下他真头疼了。
“本省应该是不错的……”
消息报上了情报厅,命令不会那么快下来,对上边的效率问题,索菲亚深有体会。
看灰羽只剩问天气的心情了,拜金女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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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治安亭变得安静,教堂的钟声敲响,利奥波特从审讯室的桌上骨碌起来,这种处境他确实很难睡得踏实。
从鞋帮里拽出一个细铜丝叼在嘴里,用牙咬了咬,悄悄地摸到门前,眼睛盯着门锁,灰羽开始发呆。
金盏菊到博湾要3天。
天气不好要走4天。
因权贵们的作息,至少应该会耽误1个晚上。
今天是第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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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坚持7天,但假如到第八天晚上还没有人接你出去,就不要等了,尽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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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拿性命开玩笑可不好玩,还是安全重要……
灰羽拿铜丝对准锁洞,犹豫了一会,把铜丝伸了进去,又琢磨琢磨,还是拔了出来。
把开锁的小玩意藏好,利奥波特翻身躺回审讯桌。
还是再等半天。——灰羽做了决定。
王国啊,拿出点诚意来吧!感谢上帝!
利奥波特难得感谢了一次上帝,又翻了一个身。
“嘿,我要是死这儿,就是你害的。”
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利奥波特翻身睡了。
—
北岸旧港有一处废旧的灯塔,新金盏菊港建成后那里就已经闲置了。
海风席卷着大浪,反复地拍击着岸边巨大的黑礁石,溅起大片碎白的水垛,哗哗的溅落声在每一次拍击之后接踵而来。
灰白灯塔座落在礁石上,塔身细长笔直,坐在塔里能闻到海风的腥潮。
这里很少有人来,今天一辆没有所属标识的私人马车停靠在通向灯塔小砖路的不远处。
推开腐朽塔门,哈里森从胸前拿起手帕掩鼻遮挡湿霉味,他对这次见面地点的选择十分不满意。
“文特拉,找我来什么事?在这种鬼地方!”
被唤做文特拉的人比寻常人高些,健硕的身材,方正的大脸,下巴有道伤疤直达嘴唇,看起有点吓人,不过穿着却是有身份人的标准打扮,举止也很得体,除了脸上的痕迹外乍一看去跟黑帮头子搭不上边。
“不喜欢?我觉得挺浪漫的。不是你怕闲话多,别在大庭广众下碰面的吗?”
黑帮头子拽过椅子,示意船王坐下谈,哈里森用白手套摸了一把看了看,皱皱眉,还是选择有风度地背手站着。
文特拉很随意,拿出烟卷盒,掏出一根雪茄,哈里森摇头表示不需要。黑帮头子叼在嘴里含着说道:
“这次有笔大买卖。”
“行了,行了,别提什么大买卖了,我的先生,我不缺钱,也没心情跟你说这个。”
哈里森打断了文特拉的话。
“你答应我的事呢?那小子可还在治安厅逍遥自在呢。”
“警长那边已经关照好了,他活不过明天。”文特拉自信满满地说着。“最近从下边的渠道连上一根线……”
“又是你海上朋友的赃物?”
文特拉摇摇头。
“是这玩意。”
说着举了举雪茄,又送回嘴里。
“有人想送烟片,销往博湾,而且是长期的,就是过海卡的途径……他们只要一条线。”
“你那份我不管,利润的三成,不行让他找别人。”船王哈里森不多费口舌。
“的确除了你家的船没人能过关口,不过你得留点余地给我吧?”黑帮头子对分赃方式不太满意。
哈里森不答话。
“以后你海上竞争对手得势我可不管了。”文特拉抬价。
“对方可靠吗?”哈里森冷眼瞧了下黑帮头子。
“可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了。不过他对我说的路子不太相信,一定要先见见你。”
“两周后就在这儿,安全我负责。”
—
“3天内把我的事办妥,我拿两成。”
说完哈里森压低帽檐,推开塔门走上砖路,直奔等候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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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云海岸,海风凛冽,吹透了哈里森的昂贵礼服,握紧手杖按住礼帽,用过的手帕随手丢掉。
黒礁石坡路上船王的背影渐行渐远……
白手帕飘落到地前被气流打了一个漩,随即被强风送上半空,飘远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