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子,说谎可不是好习惯。”紫辉真人挠着自己的大腿道,他油腻腻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我大礼还没有完成,人还伏趴在地上,听到紫辉真人这句话后一愣,头猛地往上一抬,差点把脖子拧断。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是公主吗?
我缓缓起身,跪坐在地上,右腿隐隐作痛,紫辉真人四仰八叉地坐在那边,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断腿上刺出来的白骨,自己用手抠着伤口的边沿。
“紫辉老前辈,晚辈真的是公主,晚辈的封号是文曦,老前辈应当是听说过晚辈。”我不死心地道。
紫辉真人呵呵一笑,左手食指往地上一点,他食指上枯黄的长指甲在没入地上的稻草堆里:“小姑娘,宇文靖雯早年受过重伤,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的,你就算是要来骗老朽,也要找个好一点的谎话吧,说谎不打草稿可是要吃亏的。”
我心中一惊,身子突然往前一倾,如果不是有铁栏杆隔着,我早就整个人都扑向紫辉真人了。
我一只手握着火炬,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栏杆:“不可能,母后若是不能生孩子,那我呢?我是怎么出生的?”
“老朽不是不相信你是公主,只是不相信你是宇文靖雯的孩子。”紫辉真人呵呵一笑,从他那乱糟糟的胡子爬出了一只木蚤,紫辉真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那只木蚤,丢进自己嘴里,响亮地嚼着。
我被这个场景惊住了,胃里不断有东西翻滚上来,我强压着呕吐的欲.望,瞥开视线,等紫辉真人咀嚼的声音停止了,才又看向他。
“晚辈不才,还请紫辉老前辈明说。”我稳住心神,跪行往后退了几步,又是向紫辉真人行了个叩首礼。
紫辉真人没有作声,我也不敢抬起头来,冰凉的地板触在我额头上,那冰冷的感觉好像要把我浑身都冻起来一样。
我在赌,赌一个被关押在地牢里整整五年的人没有疯,赌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紫辉真人,赌他知道一些被掩埋在逝去时光里的皇室秘闻。
许久,紫辉真人终于开口:“你这个样子,不像是宇文靖雯,倒像是她。小丫头,你起来吧,来,你坐过来一点,老朽有话要告诉你。”
我从地上缓缓抬起头,看着地牢里的紫辉真人,紫辉真人盘腿坐着,断腿里的骨头大喇喇地伸在外面。
他好像一点都不疼。
紫辉真人的眼里闪烁着精光,他见我坐起来,压低了嗓音道:“小丫头,你对宇文靖雯,也就是大颖的泰慈皇后,了解多少?”
“母后是晋国长公主,是晋国皇帝最宠爱的妹妹,于十八年前嫁来大颖,被封为皇贵妃,之后三年便生下了我,裕玺皇后薨后,便成了皇后。之后母后便把我带到行宫,母后身体不好,日日吐血,我在六岁的时候被接回皇宫,之后就不清楚母后的状况了。每年母后生辰都是在行宫里过的,我去行宫的时候,只和母后坐一会儿就离开了,近两年我没有去过行宫,我现在只知道母后还活着。”我如实回答。
紫辉真人捋了一把胡子:“小丫头,你可知道,宇文靖雯为什么要嫁来大颖?要知道,晋国可比大颖要强盛,完全不需要公主来和亲,更不用说,当时大颖已经有一位皇后了。”
“嗯……也许是因为母后………”我左思右想都不得其答案,只好住嘴看向紫辉真人,等着这位老前辈给我解答。
“因为晋国皇帝,就是现在的晋武帝,娶了皇后。”紫辉真人只说了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
我一愣,还以为紫辉真人是在和我开玩笑:“兄长娶妻,又不关妹妹什么事情,就算是和皇后不和,长公主的地位相当于诸侯王,也不至于怕皇后,一个人跑来大颖吧?”
“不关妹妹的事,但是关情人的事啊。”紫辉真人声音淡淡的。
我笑道:“情人的事?这更不可能了,母后可是晋武帝的妹妹,是哪个……难不成?”
紫辉真人点了点头,神色淡淡的,好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我背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我只穿了内衣和里衣,在这阴冷的地牢里越发觉得寒气逼人。
怎么可能?母后和晋武帝居然是那种关系?他们两人可是亲兄妹!
我哆哆嗦嗦地看着紫辉真人,紫辉真人缓缓点了点头。
“那……泰慈皇后早年受伤,不能产子……”
紫辉真人冷冷笑了一声:“她堕过她哥哥的胎,身子虚,不能有孩子了,就算有孩子,也是胎死腹中。”
我的耳边仿佛炸响了一道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放松的,我的身体僵直,就像是一块硬梆梆的木头。
“紫辉真人,母后真的怀不上孩子吗?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问道。
“那只能去问泰慈皇后本人了。”
“紫辉老前辈,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语带怀疑地问道。
紫辉真人笑了笑:“当年老朽好歹是大颖国师,这些事情都查不出来,也妄为一国国师了。”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揉了一把脸,脑子里突然炸开了一道光,我往后连滚带爬退了好几步,不敢离紫辉真人太近。
“紫辉老前辈,有件事,晚辈想要请教您。”我颤抖着声音道,打心底希望是我自己多疑。
紫辉真人一抬下颚,示意我问。
“清风道长邀我来见你在前,我抱着你的狐狸到处乱晃在后,不仅仅是因为我可能发现被关在地牢里的你,难道清风道长从一开始就想要杀我了?”我只觉得嗓子很干,喉咙里的皮都皱了起来,唾液吞下去的时候,可以带走一层死皮。
紫辉真人眉头一皱,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小丫头,你快走!”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吓得往后一退:“怎么了?往哪里走?”
“你进通道的左手第二间地牢里有个暗道,地牢的门是开着的,暗道口就在破草席底下。”紫辉真人说着,塞过来一只葫芦样子的东西,里面穿来水晃动的声音。
我愣愣地接过,不知道紫辉真人为何要这样做,正要问时,我听到了水声。
那声音就是从紫辉真人的牢房里穿出来的,我举起火把往那边一照,左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个碗口大的洞,能看到那洞口伸进来几棵小草,从那个洞口里正流下一些浅黄色的液体。
我正要看得更仔细一点,火炬上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终于熄灭了。
“小丫头,那是火油,我说这几天那个臭小子为何经常老朽的牢房和其它的几个位置都放上许多干稻草,原来那臭小子想要烧死我们,你快走!”紫辉真人大喝道。
“那老前辈您呢?”我不能就这样扔着一个老人在这地牢里活活被烈火烧死。
紫辉真人摇了摇头:“老朽已经活够了,这样子就算出去也没有活路,老君观早就被那臭小子掌控了,老朽不能当你的累赘,你要小心,你带来的那些侍卫可能已经被臭小子杀死了。”
我不敢置信,清风道长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下如此狠手?
火油没有再倒,火种被人从洞口扔了进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火苗就从紫辉真人的牢房里蹿了起来。
周围被火苗照得宛如白昼,我这才看清,紫辉真人的背上被钉了一个巨大的钉子,钉子连着粗壮的铁索,死死地扎根在墙里。
紫辉真人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回头一看,火苗已经烧到他的衣摆了,我强忍着恐惧和莫名的伤感,扭过头拼命往前跑。
“从这里出去后,小丫头,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你是她的女儿!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紫辉真人在我身边大喝道,“跑,快跑!再快点!快点!快跑啊!”
我死命地往前冲,腿上的伤也感觉不了了,大火也从我落下来的那个楼梯口烧了下来,马上就要烧到通道了,地牢里的空气变得十分炙热,我吸进一口气,那滚烫的空气恨不得把我的肺都烧穿。
我被烟雾熏得直咳嗽,努力找到紫辉真人说的那间牢房,我扯开牢门,好在牢门没有上锁,我找到草席子,把席子往旁边一扔,一个黑黢黢的洞出现在我眼前。
我回头看了一眼通道的尽头,那里早已被大火吞噬。
泪水从我眼睛里夺眶而出,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紫辉真人,却总觉得自己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他死在大火里,我的心中好像失去了一块什么似的,疼得我几乎发疯。
紫辉真人苍老的声音从大火里传来:“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
我试探着去踏进那个洞里,洞里有着许多的小石子,我根本进不去,可这是我生还的唯一机会。
我退出来,趴下身子,把洞里的石子一点一点地掏出来。
大火已经烧到了我所在的牢房的外面,我一边挖石子,一边把自己周围的稻草和席子都扔到角落里去,这里没有火油,也没有烧的东西,火势的蔓延可以减缓一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然而火苗还是舔到了我的衣摆,我的背上被烧黑了一大块,刺痛感猛地从那里传遍了全身。
我疼得几乎要哭出来,眼泪都朦胧了,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我把紫辉真人给我的葫芦拿出来,把里面的水从我的头上倒下来,我浑身都湿透了,里面的水冷得我直打哆嗦,然而却暂时能阻止后面的火烧到我身上。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紫辉真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他的声音夹在大火焚烧的噼啪声中,我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他的痛苦。
我终于把洞里的石子挖干净了,我连忙爬进洞里,好在这个洞的确是通向外界的,里面的空气虽然稀薄,但是足够我呼吸。
我一点一点地爬进洞里,几乎听不到紫辉真人的声音了。
“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
这是紫辉真人的最后一句话,我在洞口等了许久,火已经烧到我的头发了,紫辉真人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我长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钻进洞里。
许久许久,我的耳边都只有烈火焚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