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瑾没有再推托，很潇洒地把扇子向我一递，我有些狗腿地把扇子接过来，对着冯瑾扇风。

冯瑾眼里带笑，任由我折腾，我从未给人扇过风，不知道怎么掌控力度，扇子一会儿风力大得把他的头发几乎都吹起来，一会儿风力晓得几乎微不可闻。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诀窍，用手腕子扇风，要更容易控制一些。

过了不到十个呼吸，我的手腕子就开始发酸了，这扇风可真不仅仅是个体力活，对脑子的要求也是一等一的。

果真是凡事都要把握好度量，不去思考，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见我慢慢地停下扇子，冯瑾善解人意地把扇子拿了回去，又是不急不缓地开始对我扇风，我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不和他去抢这差事，干脆往椅子上一靠，看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说来奇怪，我好像许久都没有看到过星星了，明明我每日睡觉的时间也不早，可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外面，我都不怎么抬头仰望夜空。

因为繁星璀璨，月亮的光明几乎微不可见，满天的星子离我很近，好像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摘一颗下来。

我的耳边是青蛙和知了的叫声，在宫里，夏天的时候都会派宫人们捕杀青蛙和知了，怕它们打扰了贵人们的休息。

如今我就被这些生物围着，它们的声音里夹杂着习习凉风，我从未有过这般新奇的感受，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是生在山野间的儿女，每日就在万物间嬉戏玩耍，从未因为一己私欲去和别人勾心斗角过。

冯瑾的扇子还在扇，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木门重重地打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打了一个激灵，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院子门口站着的人，竟然是失踪了一下午的王璟之。

王璟之换了一套衣服，现在穿的是水蓝色的绸缎圆领袍，星光从天上照下来，在他的衣袍上缓缓地流淌着。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要往院子里面走。

冯瑾已经起身站在我面前，他背对着我，向着王璟之道：“王大人，夜已经深了，你不该擅闯文曦殿下的院子，毕竟男女有别，这个事情若是传出去，对殿下和大人你的名誉都不好。”

王璟之冷笑道：“你他娘的还送文曦簪子呢，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你说夜深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又是凭什么待在这个院子里，难不成你是个没鸟的阉人么？”

在一边候着的阿廖后知后觉，大喝一声：“王大人，莫要放肆！”

“本官说错了什么吗？就是面首也比冯瑾强，毕竟人家胯.下还有二两肉。”王璟之毫不留情地骂道。

我从未听到过王璟之这般粗鲁地说话，一时间竟然有些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也站起来，和冯瑾并肩道：“本宫有些事想和冯大人商量罢了，王大人你也知道，冯大人是从皇城那边过来的，父皇托他来传话。”

“本官不管是因为什么，但是，冯瑾，你不能呆在这里。”王璟之面上越发地难看起来，“本官听闻冯家主母与老君观的清风道长交好，这次清风道长放火烧山，难免不是冯家的手笔。”

我被王璟之的话气得发笑：“王大人，你这样怀疑冯大人，是不是太带着偏见了？照你这样说，你的嫌疑难道不是更大吗？本宫一昏倒在镇子口，就被你的朋友救了，这事情也是赶巧，怎么不说山火是你们王家授意放的，而救本宫就是为了皇室欠你们一个人情呢？”

我话中带刺，也顾不上保持对王璟之的敬畏，他先是摔了我的簪子，又是深更半夜来我院子里挑衅，三番两次地找茬，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若是急了，也不会给人好果子吃。

我原以为自己一番话会把王璟之气得暴跳如雷，都已经做好了接受他的怒火的准备，可王璟之只是看了看我，突然就笑了。

“你倒是伶牙俐齿了，看来是真的没事。”王璟之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喏，给你的。”

我看清楚了桌子上的东西，是个白玉匣子，上面雕琢满了栩栩如生的花纹，玉匣子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冯瑾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嘴角还是微微勾起，他的声音十分柔和：“王大人，你与文曦殿下只是君臣关系，这般莽撞送礼，依冯某人来看……”

王璟之挥了挥手，叫冯瑾闭嘴，他对着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打开。

我拿起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点翠步摇，步摇分为三层，上面是一朵翠蓝色的含苞欲放的牡丹花，花蕊用一颗鸽血红宝石做成，牡丹花下面，也就是簪子的中间镶着三只指甲盖大小的金蝴蝶，最底下是小珍珠流苏，流苏尾端的珍珠下边都垂着金坠子，十分古朴大气。

我不由得赞叹出声。

我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可这样精美绝伦的点翠步摇，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喜欢吗？这可比那支碧玉簪子要贵重好看多了，算是本官的赔礼吧。”王璟之好像很满意我见到步摇后的惊叹。

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支点翠步摇，甚至连配我哪件衣服都已经想好了，我正要答应，一抬头，却见到冯瑾一声不吭地看着墙角，他的手指死死地握成了拳头，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了。

我顿了顿，把点翠步摇放回玉匣子里，毫不留恋地把匣子塞给王璟之：“无功不受禄，王大人不欠本宫什么，本宫也不差一支点翠步摇戴，您还是拿着这么贵重的宝贝，离开本宫这寒酸的院子吧。”

王璟之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拒绝，面上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呆了半天：“你在开玩笑吗？这可是世间仅有一支的三蝶衔珠托牡丹，是妙手仙子的传世之作，不是一般的簪子可以比得上的。”

我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我说这支点翠步摇竟然如此精美绝伦，居然是妙手仙子的作品，妙手仙子出生于青楼，可却是这天下最好的首饰匠人，她的作品从来都是供不应求，得她的一件首饰是要看缘分的，有时候你千金去求也可能吃个闭门羹，可有时候你若是得了妙手仙子的眼缘，不用出一个铜板，妙手仙子都会送你一件首饰。

妙手仙子红颜薄命，只活了三十岁就香消玉殒了，她留下来的作品不过四十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都已经破损了，现在还完好的所剩无几。

我记得母后有一顶凤冠，听说就是妙手仙子所做，凤冠上的凤凰几乎立马就要飞起来了，凤凰的鸽血红眼睛总是流光溢彩，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那是大颖皇室历代留下来的宝贝，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珍贵妃一直觊觎这顶凤冠，隔三差五就因为它在父皇面前闹脾气。

我大颖皇室里，说是妙手仙子所做的首饰，不过五件，其它的听说早就流落在外头，整个中原的贵女都以有一件妙手仙子的作品为荣誉，比自己得到了诰命还要高兴，可纵使有千金，也根本不可能买到妙手仙子的首饰。

因为即使再缺钱，也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卖它。

父皇曾经答应我，待我十八岁那年，他就把妙手仙子的点翠蝴蝶送给我，作我的生辰礼物，那支点翠的确精美，我几乎夜夜都做梦自己已经得到了它，可是和眼前的这支点翠步摇比起来，那支点翠蝴蝶简直就像是荆条做的粗糙玩意儿。

我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不能因为一支点翠步摇，让冯瑾伤心。

千金买不来女人心，想要心意相通，只有将心比心。

“本宫的确不要，王大人拿走吧。”我面无表情道。

王璟之的嘴角抽了抽，半天憋出一句：“是因为冯瑾吗？”

我没有说话。

王璟之冷笑一声，把玉匣子胡乱往袖子里一塞，也不怕匣子掉出来，甩袖子就走了：“你不要就不要吧，算是本官自作多情。”

王璟之走后，我和冯瑾都沉默了很久，一直等到阿廖在一边打了个呵欠，冯瑾才道：“对不住。”

我莫名其妙道：“与我道歉做甚？王璻他向来嘴里每个门，又是开窑.子的，说起话来难免带臊子，你不要往心里去，就当他是个屁，把他放了吧。”

“姑娘家家的，莫要说脏话。”冯瑾伸手想要摸我的头，却在快要接触到我的头发时停住了，我主动把脑袋送到冯瑾的手中，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

我见到冯瑾的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他笑着道：“阿夜，对不住，我知道你很喜欢那支点翠步摇，我们的小殿下长大了，也开始爱美了。可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送你那样的东西，再等我一年，只要一年，我一定送你一件比那还要好的首饰给你，好不好？”

“原来你就是在意这件事。”我噗嗤一声乐了，“你在意这个干什么，你从地上随便捡块石头给我，在我看来，都要比王璟之拿来的点翠步摇要得我心，金银财宝这世界千千万，可是真心实意却是凤毛麟角，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吗？”

“你总是这样乖巧，倒让我不舒服，总觉得生分了，你总是这样懂事，让我更加觉得对不起你，”冯瑾摸了摸我的头，“我倒是宁愿你在我面前娇纵霸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