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前巷小楼里的漆器工作室比小澳角的要大，布置没有变化，仍与陆简繁祖父在世时一样，那张占了工作室近三分之一面积的木质工作台，格外显眼。

徐家兄弟年少时便随长辈搬离蕉前巷，所以没见过陆家的漆器工作室，但蓝小彤与陆简繁是好姐妹，经常相互串门。

蓝小彤犹记得当年陆老创作的习惯，总是将各种有用、没用的工具、材料堆满工作台，偌大的工作台看起来杂乱无章。她小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陆老究竟是如何在如此乱糟糟的环境下，创作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漆器作品？

陆简繁的创作习惯与陆老不同，她会将工作台收拾得干净整洁，工具整齐地摆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陆简繁戴上手套，从荫房取出参加比赛仿制的明制二层方盒和其负责的‘花颜’圆盒。

方盒已完成裱褙，今日准备上灰底。

在古代，这类形制的方盒功能是收纳，从珍品原件的纹样和颜色可推断出为女子所用，内部没有隔断，被用于收存首饰、脂粉、小香囊等物的可能性较大。

参赛的另外几件漆器，陆简繁除了考虑髹饰风格相配、形制大小能装进仿制方盒内，还考虑到功能定位要相符。交给徐泽兄弟制作的那对方匣，适用于收存首饰、粉刷，而蓝小彤夫妇以及她制作的三件圆盒，既可收存小件首饰，也可用于装盛腮红、口脂等。

陆简繁平常鲜少化妆，但总归是女生，她也曾用玫瑰花自制过胭脂，小时候还和伙伴们一起拿凤仙花汁染过指甲。

看完仿制方盒，陆简繁又拿起圆盒。

“开始髹涂内壁了吗？”蓝小彤接过来，圆盒制作进度比仿制珍品的快了很多。

“嗯，花颜圆盒的工艺比起仿制方盒要复杂，没敢耽搁。”花颜圆盒直径八厘米，高约两厘米，除了盒盖上用到晕金技法，盒盖内壁的雕漆又另有玄机。

蓝小彤点点头，她家负责制作的另外两只圆盒，内壁是嵌小镜子，不需要雕饰，工艺简单得多，所以时间宽裕，她上周才完成薄木胎的合缝，这两天在裱褙。

在漆艺上，蓝小彤很佩服陆简繁。

不熟的人大概会以为陆简繁是个性子内向、思想规矩的女生，尤其陆简繁那特能迷惑人的外表，安安静静地坐着时，像极了木讷简单的小白兔。

蓝小彤知道陆简繁不是，陆简繁在艺术上有着旁人羡慕不来的天赋，不论想象力还是美感敏锐度，都是他们所不能及的。早在十几年前，就不止一位业内长辈提过，若陆简繁专攻艺术，会有更广阔的发挥空间，将来也会有更大的成就，但陆简繁独爱漆艺，甚至独爱制作以实用性为主的漆器，连漆画都极少创作，然而实用性漆器，是最难出头也最难被人记住的。

至于陆简繁的外表，比起小白兔，更像一朵半空中飘而不落的雪花，干净轻盈，好似能一眼看穿，实则飘忽不定，琢磨不透。

“我们也准备髹涂内壁了。”徐泽手扶在工作台上，时不时摩挲下被陆简繁擦得光亮的边沿，“小繁，我们能不能将方匣带来，一起在你的工作室制作？”

除了想沾一沾陆老的名气，徐泽还想与陆简繁继续拉近关系。

旁边徐泽的弟弟徐俭也跟着点头。

“徐泽哥不是还有其他漆器订单吗？”陆简繁不介意一起创作，工作台很大，她制作的漆器又都是小件，四分之一工作台足够了，而且大家在一起，漆器制作到后期髹饰时，她能把把关。

“最近订单不多，有也没关系，可以外包给专业的漆工，我们漆器行和城郊的几家漆器作坊一直有合作。当然，别的可以外包，但参赛的漆器作品，我会每一步骤都自己完成。”徐泽笑道。

“那行。”陆简繁爽快答应，顺便问蓝小彤要不要一起。

蓝小彤揉揉身旁苗苗的脑袋，“我也想，可我得带孩子，过来了孩子要影响你们的。”

“我可以帮忙带苗苗。”旁边乔虹开口，几次接触下来，她对蓝小彤的印象有改观，之前借的钱主动还了，她们搬家时还帮了不少忙，苗苗这孩子教育的也不错，懂事不怎么闹，每次看到她都送她糖，当然，最重要的是她闲着也是闲着。

蓝小彤很感激，“那麻烦乔虹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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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昕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直接去找金灿，推开门看到金灿抱只碗在吃蛋炒饭。

“金总，你没吃饱？”孟昕很惊讶，他前面帮金灿订了餐，一公斤的战斧牛排啊！最近金灿胃口那么大？

饱什么饱？金灿不满地瞪孟昕一眼，凉透了的牛排和鹅肝，被他拿去食堂同大师傅换成蛋炒饭了。

“你和老爷子说什么说这么久？”金灿两口扒拉完饭，气咻咻地站起来，黑着脸问：“你是不是在老爷子跟前说我坏话了？”

“说实话都够了，哪里需要说坏话。”孟昕平静地回答。

“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金灿不傻，听得懂什么意思，孟昕真愈发不将他放眼里了。

“金总，你是我的上司，我不敢瞧不起你，至于别人，尤其是董事长和其他公司高层是否瞧得起……金总心中应该有数吧。”孟昕皱着眉，苦口婆心地说道：“同样，作为你的下属，你的助理，我也不可能在董事长面前说你坏话，你工作有不妥当，等同于我工作有失职，但是我不说，董事长就对你的真实能力和平日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

金灿愣了愣，“那老爷子都知道什么，老爷子又骂我了？”

“骂倒是没有，但是……”孟昕回忆起董事长交代的那些事，神情变得古怪，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娘们唧唧的！”

孟昕舔舔嘴唇，纠结地开口，“董事长说，如果你再不长进，要将你关家里生孩子。”

金灿：“？？”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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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金灿所想，白天老爷子不见他，晚上回到别墅不可能继续无视。

调养一段时间，金老爷子不但气色变好，气势也更足了，坐在那一言不发仍巍巍如泰山。

一顿晚饭下来，金灿赔笑赔到脸抽筋，一小碗白米饭，一半堵胸口一半堵胃里，堵到他呼吸的频率也只剩下平常的一半。

“七点来我书房！”金老爷子放下碗筷，淡漠地瞥孙子一眼。

金灿屏住呼吸，直到二楼响起关门声，才得以松懈。

“少爷，您多吃点菜。”李叔将菜盘端到金灿跟前，董事长一回来少爷就变得拘谨，同桌吃饭，菜也不敢夹。

金灿筷子伸到半空，又放下。

“李叔，收了吧，我吃饱了……”

虽然老爷子回二楼了，可他也没有胃口了。

他知道老爷子不满意他，从他回金家的第一天起，或者说是知道他存在的第一天起，就一直不满意。

老爷子骂人常口不择言，尤其是骂他时，常带上他已过世的父亲，嫌他父亲没本事又眼瞎，娶那种女人，生下劣等的他。

他父亲是眼瞎没错，可老爷子为什么歧视他？他有什么错？他根本没得选择。

每次被骂，不难堪不屈辱不生气是假的，但他花着老爷子的钱，一句也不敢反驳。

金晶说得对，他是废物。

白天孟昕说老爷子从疗养院回来后有个想法，即儿子没用寄希望于孙子，孙子再没用则寄希望于重孙子。

老爷子打算从孩子一出生便带在身边培养，认为这样定能培养出一个商业精英。

生重孙辈老爷子是不指望金晶的，金晶早已独立，有不必再看老爷子脸色的实力，至于他这依附老爷子生存的废物，当然可以不用考虑情绪和意愿的随便摆弄。

老爷子甚至想到了孙媳妇人选，他看中德诚叔的孙女，帝都大学在读博士。

万幸德诚叔直接拒绝，说他孙女已有男朋友，是志同道合的学长。

哎，老爷子要是乱点鸳鸯谱怎么办……

金灿捂住脸，好在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孟昕说老爷子会再观察他一段时间，多久没准数，可能三个月，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具体看老爷子心情。

或许他应该趁这一段时间，尝试打消老爷子的荒唐想法，而不是光头痛。

可要如何打消呢，是假装出息还是撒泼耍赖？是装乖讨好还是离家出走？

金灿想了想，撒泼耍赖大概是不行的，老爷子不吃这套，一会赖没耍成反被毒打一顿，离家出走也不行，他没钱，最多走一个月就得回来。

所以只剩下假装出息和装乖讨好……金灿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怂！

电视响起新闻熟悉的旋律，七点了，金灿慢吞吞地挪到老爷子书房。

做好被骂的准备，没想到老爷子只问了关于金晶的消息。

“你姐姐前几天回来了？”金老爷子将商务椅转到背对金灿的方向，他看到金灿就来气，未免好不容易控制住的血压再升高，干脆少看几眼。

“是的，回来办了个什么装饰展，展览结束又去帝都了，没留几天，她喜欢到处乱跑。”金灿坏心眼儿地说道。

金老爷子皱眉，“什么乱跑，这叫志在四方，你但凡有金晶一半本事，我也不用这么费心！”

金灿边赔笑边腹诽，这家里，老爷子骂他最多，骂第二多的是金晶。

金晶从小穿衣风格偏中性，老爷子没少用‘半男女’、‘不男不女’这类带歧视的词斥责金晶。

金晶早对老爷子不满了，否则不会一有能力便搬出去独立生活。

“爷爷，堂姐她志在四方尽不了孝心，我会一直陪着爷爷，孝顺爷爷您。”金灿趁机装乖讨好。

“你孝顺的哪里是我，你孝顺的是我的钱！”金老爷子呵斥道，这不要脸的东西！

金老爷子硬忍着没将手里把玩的小叶紫檀把件砸金灿脑袋上。

“绝对没有，我一心孝顺爷爷您。”金灿缩起脖子，这种事，他再心虚也不能改口啊！

“滚回去！”金老爷子烦的很，不看光听这废物的声音他火气都蹭蹭往上蹿。

“我这就滚，您别生气，生气伤身。”

金灿倒退着从书房出来，关上门发现自己一身冷汗。

他生怕老爷子逼他结婚，万幸，没有提。

可这一次没提，难保下次不会提。

金灿摸了摸空落落的胸口。

他会喜欢女生漂亮的外表，会喜欢女生过人的才艺，会因此追求并大方地送礼物满足虚荣心，也会因为追求不到而生气不甘心。

但他绝不会喜欢上女生本人，也不会去了解女生内涵，他很肤浅的，他只喜欢没有心理负担地换女伴，总之结婚娶妻这类事，他从不考虑，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