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跟郑客行在北疆,虽然不比长安城里热闹繁华,可是生活却十分自由自在的。
天空常常是青苍蔚蓝的颜色,看雄鹰在蓝的透彻的天上盘旋,极目远望,天野相接,无比壮阔,真是觉得这天地也宽广而包容。
每天梅清骑着马到草原去玩,这里的草原水草丰盛、牛羊肥壮,看牧人们骑马放牧牛羊,那黄的牛,白的羊,东一群,西一群,忽隐忽现,到处都是,就像歌中所唱的那样: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梅清因为生**热闹,也结交了不少草原上的牧民朋友,常常到他们的蒙古包里做客,和以往在长安城里不同。
郑客行从来也不对梅清的举止和行为加以约束,无论她到哪里,要做什么,都由着她,就是梅清有一次说是要跟着牧民要去山的那边,郑客行也是不加阻拦。
不知不觉的,她真的爱上了这牧马的生活,爱上了这壮阔无比、生机勃勃的草原,爱上了这浑朴,苍莽的草原气息,一年多时间就在转眼间过去了。
可是,在长安城里的郑竹依,却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感到度日如年。梅清出门去北疆了,家里本来就少了热闹和欢笑,原本在宫里也是如此清冷的,可是,自从梅清来到光王府,也有**年了,光王府时时多了笑声,现在梅清不在,别说是李怡,就是心境如水的郑竹依也觉得落寞,常常想,如果梅清在家里,该多好啊。
本来是希望李怡因为梅清不在家,会慢慢同意娶亲地事情。偏偏他就是不同意。不知道给他说过多少次。讲过多少地利害。他总是不听,倒也叫郑竹依真地没有什么办法了。
这半年,她发现。李怡结交广了许多。其中竟然也有不少的朝中大臣。他是如何去做地呢?郑竹依想:
“怡儿这孩子,就是要给我较劲,他总是以为,我是为了能够在朝中找个亲家。寻找个政治地帮手,才不同意他和梅清地婚事。是的,这是其中地一个原因,可是。更重要的理由并非如此。可苦于自己不便也不能给他说。他怎么能明白当娘的心呢?”
郑竹依在佛堂里手拿佛珠坐着,想到梅清因为三岁地时候,竟然听到了那草原的鼓乐从天地响起。就注定了她要为这个家族而拼斗。为这个家族而荣华,就像自己,从一个润州地寻常女子。到皇宫。到这光王府。在外人看来,是极度尊贵,门楣生辉地。
可是。她自己知道其中地辛酸和痛苦,并非常人可以理解和承受的,但这由不得自己,因为。因为这天地间的鼓乐就注定了你是一个不能平凡生活的人,就要承受这些不可预知的重担。
是的,自己如此,梅清也是必定如此的,她要经历些什么,郑竹依知道一定是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可这就是她的命,就是再不堪,也是她的命,郑竹依无法去左右的。
可是,她是一个母亲,她是自私的,她不想因为梅清的原因,让日后李怡也卷入梅清那不可预知的际遇和命运里,术士曾经说过,自己将来必定是天子之母,她这一生也因为这预言而改变,付出有多少,期待有多高,这担心和恐惧也就有多少。
看到李怡整天的郁郁寡欢,郑竹依也曾想,要不,就顺着李怡的意思吧,这也许,这也许都是上天注定的事情,自己无法左右吧。在这两难的煎熬中,郑竹依左思右想,取舍不得,不能决定。
“娘,孩儿有事要给您商量。”
李怡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郑竹依不知道有多少日子,没有见过李怡如此高兴了,她也暂时放下了心里的事情,轻轻笑着说:
“怡儿,你这是从哪里来啊,看热的满头是汗。”
“快端午节了嘛,天气也热得快了。今天,我到城外去,看到麦子都成熟了,这一两天的就要收麦子了呢。”
“是吗,快端午节了,那倒要人好好准备准备,可别像去年的时候,竟然忘记了悬钟馗像。”
唐明皇开元,自骊山讲武回宫,疟疾大发,梦见二鬼,一大一小,小鬼穿大红无裆裤,偷杨贵妃之香囊和明皇的玉笛,绕殿而跑。大鬼则穿蓝袍戴帽,捉住小鬼,挖掉其眼睛,一口吞下。明皇喝问,大鬼奏曰:臣姓钟馗,即武举不第,愿为陛下除妖魔,明皇醒后,疟疾痊愈,于是令画工吴道子,照梦中所见画成钟馗捉鬼之画像,通令天下于端午时,一律张贴,以驱邪魔。
可是,去年的时候,因为梅清出门去北疆,李怡不是整天的出城到寺庙里去,就是一个人躲在书楼上,竟然忘记了端午节悬钟馗像。郑竹依说到这里,见李怡面有愁云,知道自己这么一提,他又想起了梅清来,便接着问道:
“方才,你还没有进门,便说有事要与娘商量,是碰上什么事情了,快给娘说说。”
李怡见母亲问起,便也抛开了想梅清的心思,坐下道:
“娘,我今天碰到朝里的一个朋友,他是元稹的门生,听他说,快到元稹的生日了,我也想送给他一件礼物作为贺礼,娘,您看送什么东西好啊?”
李怡口中所讲的尚书左丞元稹,与白居易齐名,并称元白,号为“元和体”,其诗辞浅意哀,仿佛孤凤悲吟,极为扣人心扉,动人肺腑。他和白居易的渊源极深,白居易这样评价元稹“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难”,他的《赠元稹》诗中所言:
一为同心友,三及芳岁阑。花下鞍马游,雪中杯酒欢。
衡门相逢迎,不具带与冠。春风日高睡,秋月夜深看。
不为同登科,不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
而元稹对白居易关心,更凝结成了千古名篇《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当白居易看到此诗的时候写到“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李怡在外云游的时候,曾经在杭州和白居易有过一面之缘,白居易曾经在杭州做过刺史,他任杭州刺史的主要政绩之一,就是在西湖东北岸一带筑成捍湖大提,有效地蓄水泄洪,保证农田有水灌溉,百姓有水喝。
白居易亲自写了《钱塘湖石记》一文,刻成石碑,立在湖岸上,白居易修建的捍湖大提,人们就称它为“白公堤”。也就是在这白公堤上,李怡对白居易心中充满了崇敬,在李怡的眼中,白居易扶正疾邪,就像他诗中所写的:
“我亦君之徒,郁郁何所为。不能发声哭.转作乐府诗。篇篇无空文,句句必尽规。功高虞人箴,痛甚骚人辞。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推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这种苦宫市、伤农夫之困、贪女工之劳的情怀让李怡感到亲近和知音。
“怡儿,我看到你最近的变化很大啊,是不是在心里埋怨娘?”
郑竹依听了李怡要给元稹送寿礼,心中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李怡也知道去找机会和朝中的大臣交往,悲的是,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不同意他和梅清的婚事,他才独自想办法去做的,他就是想做给自己看,没有门第相当的妻子,他也能够在朝臣中寻找有用之人。所以,他才执意不肯娶亲,所以,他才常常出门!因此,郑竹依黯然道。
“没有,孩儿不敢。”李怡见母亲这样,连忙小声辩解。
“怡儿,看到你如此用心,娘真的很高兴,给元稹的礼物,娘一定会给你备好的。”郑竹依看着李怡,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谢谢娘。那,我先出去了。”
李怡也不知道再和母亲说些什么,自从郑竹依提起娶妻的事情,让梅清跟着郑客行去了北疆,他母子二人之间就有了一种看不见的裂纹,虽然梅清自由自在的在北疆,可是却时时刻刻的横亘在郑竹依和李怡母子之间。
郑竹依见儿子身穿黑色长袍的落寞的身影,越发的瘦了,显得袍子也宽大了许多,她心里一阵酸楚,她失口叫道:
“怡儿!”
李怡听到母亲叫自己,转身回望,却见郑竹依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孩儿惹您生气了?都是孩儿不好!”
李怡说着,便走到郑竹依面前,抬手给母亲拭泪。
郑竹依却轻轻将李怡搂着怀中,哽咽的道:
“怡儿,你越发的瘦了,你总是这样,如何让娘不难过呢?”
“娘,您看,我这不是好的很吗?”李怡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自己也不肯因为婚事的事情而退让,便含糊道。
“怡儿,老太爷来信了,说是中秋节之前要回来呢。”
“是吗?”
自从郑客行带着梅清去了北疆之后,都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从来也没有回来过,纵然是经常写信,说得梅清的时候,也是寥寥数语,只说是,
“青儿学习骑马射猎,一切都好,勿念”。
李怡听到母亲说郑客行要回来了,真想问问梅清是否也回来,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郑竹依见李怡后背一动,知道他心里所想,不禁眼泪又流了出来,看来,怡儿的心里还是一心装着梅清,只是不好当面在违逆自己,她这一刻,下了决心,缓缓无奈道:
“我明天就给老太爷回信,让他带着青儿回长安城来吧。”
“娘!真的!?”李怡听见母亲这样说,心中大为意外,顷刻间,他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不禁又惊又喜,看来,母亲终于退让了,听到母亲无奈的声音,他又叫了一声:
“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