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瑶国的蔷薇公主吗?”有人问我,声音甚是娇柔,口音很亲切。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面容非常秀美的姑娘,就是因为她的美丽,很多人都认得她,只是平时不爱与人说话,总独自坐在一角,看上去比我还内向。我问过恒惜,知道她是楚国的赵裳公主。当然,实际也应是哪位臣子的女儿。在这暗秀坊中的,不都是这处境吗?
“我是蔷薇,不是公主。”我摇摇头纠正道,“我父亲是瑶国的叶威将军,不是瑶王。”
她听了,腼腆地一笑,便似很亲熟地坐在我身边:“是瑶国人就行。”
“这话怎么说?”我好奇地问,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我喜欢瑶国人。”她略愣了愣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就是喜欢。”
于是我便不再问。
“你知道晋水吗?”她又问。
我觉得她说的这几句话都有些奇怪,但是我不讨厌她。我很乐意跟她说话,也许因为她的温和,还有就是,在这暗秀坊中都是患难中的姐妹,是我们踏上亡路之前最后的陪伴。
“当然知道啊。”
晋水。恐怕这中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浩浩汤汤地晋水,迂旋回绕。途经近百个王国,远远看去。恍若中原的巨龙。
瑶国。还有这呈国都是它地途经之地。
听闻在瑶国的泾纨。看晋水是最美的。瑶国的泾纨。东依浔山,西傍晋水,沐浴着如云般地美丽女子。泾纨出美女。天下皆知。
“我很喜欢晋水,想起它。就像回家了一样。”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些陶醉地神色。
“楚国也能看见晋水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回答着,接着又说,“哦对了,我在昙宫住的房间也叫晋水。多巧啊!”
“原来那房间里住的是你啊,”我想起了那个房间,只是印象中那房间总是关着门。
“呵呵,是呢。我很少出来的。”她笑了笑说。
“怪不得,我以为那屋子是空的呢。”
“你听过晋水吗?”
我明白,她此刻说的晋水,是名为《晋水》的古曲。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那支曲子和所配的歌谣,但是从来没有听过。曲子出自泾纨,还暗含着一个关于泾纨的美丽传说,这传说也是出自泾纨。
我以为她是好奇那支曲子,而我又来自瑶国,所以她想听我唱给她吧,可惜,我定是要让她失望了,我只知道那个传说,但是曲子却并不曾听闻过。我虽来自瑶国,也没有去过泾纨,我一直都是生长在瑶国的都城的。
谁知,她竟然自顾自唱起来,我猜那正是《晋水》,虽然没有听过,但是那调子,正是瑶国的曲风。
我没想到她竟然唱得这样好,那歌谣中蕴含着悲伤的魂魄。缱绻悱恻,似有血泪泫然欲滴。
晋水汤汤兮山巍巍,越鸟巢南兮君不归;晋水汤汤兮雨凄凄,妆泪阑干兮箜篌泣……
坊内那些说话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凝神静听。
寂静被染成一片悲戚之色,有残花败叶凄然而落。
这是泾纨之曲,即使我从未去过泾纨,但这毕竟出自我的故国。
故国,故国……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听。
昔玮的事情之后,那种冷寂的等死的状态便被打破了,像是杀戮开始的起点,从此越发张狂起来。
我记不清是从昔玮死后的第几天开始的,每天来这暗秀坊的,除了那个送饭的麽麽,还有两个侍卫。
那两个侍卫第一次出现在暗秀坊石阶上的时候,就像是一缕强光陡然照进阴暗的沟渠,刺痛了我们的眼睛。
挂在他们腰上的兵器,渗着寒凉之气,映着他们的阴薄的面庞。
他们的眼眸中闪过有些惊异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是啊,呵呵,刚来的时候,还都是各国公主身份的衣着光鲜的美好女子,现在却是一片狼藉之色。
他们的目光只是大概扫了我们一遍,便指着靠他们最近的两位姑娘低喝了声:“出来!”
那两个姑娘便惶恐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刚到门口便被侍卫狠狠推了一把:“快点儿!”
我们看着的人,谁都不敢动,但是不动又能怎样,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的。
他们每天都会来叫出两三个姑娘,有时候是两个,有时候是三个。有时候会更多,数目不定,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她们都没有回来过,再也没有回来过,就像昔玮一样。
那个送饭的婆子每天送来的饭食也会减少一两个人的,数目刚好对应着我们的人数,不多不少。
我们猜测着,后来肯定着,她们都死了,不然一定会回来,只是我们猜不出她们是怎么死的。
那个婆子不是说过吗?宫里的死法是最多的,比战场上的还多呢,各有各的死法。
暗秀坊中几十位姑娘,不到十天,就减了一半。
脚步,人声,明显地寥落下来,说话走路有了回声,尤其脚步踩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的。
月苏儿不再抛馒头吃,她用手指一下一下狠狠抠那石板缝,流出血来也不停,神情异常执着。
恒惜总是念叨着:“快了,快了,就要见到娘和爹了。”那语气含着满满的期待,就好像真的有另一个世界,住着她死去的爹和娘一样。
很快,恒惜就出去了。那天,她正在石板上跳那格子,不想侍卫就进来了,指着她说:“你!出来吧。”
我没有办法忘记恒惜最后回首冲我们那一抹嫣然巧笑,似乎要泻尽她这一生的柔媚娇灿。
短短的不到十天,比我之前那十几年要漫长很多很多。就像一场盛大的凌迟,掏尽了心肺。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快结束吧,快结束吧……
果然不远了,侍卫的手指向我的时候,我正在跟赵裳靠着墙壁而坐。他一指我,我竟条件反射般噌地站起来,心却轰然塌在地上。那侍卫冷笑一声,但也没说什么。
因为赵裳和我坐在一起,便也被那侍卫指了,记得他还对赵裳说:“搭个伴儿吧!”
赵裳并无惧色,竟行了个礼说:“谢军爷了。”然后牵住我的手。她的手已经全是冷汗了。
我不忘回头看月苏儿,她也怔怔地看着我,手指还戳在地上,衣服脏了,脸也脏了。看着我,眼泪就那么落下来,在脸颊上划出银色的一道。
我冲她笑,说:“月苏儿,妹妹就先走一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