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块钱,还是有所值的。
一个星期以后,孟歌虽然还不能动弹,但能开口说话了。只是,他说的话都含含混混的,大家都听不懂。梅妈妈看见他说话,不但和大家一样开心,还热情地鼓励他再说,甚至把耳朵贴到他的嘴巴上。可仍然听不清楚。最后,他说烦了,长声吆吆地喊“哎呀”,梅妈妈惊叫:“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他说‘哎呀’!――我们孟歌会说‘哎呀’啦!”于是,全病房的人们都善意而又快乐地笑起来。康复带来的幸福感传染着病房的每个人们。看来,病房也并不全是阴霾的发源地,也可以是幸福的源泉。
一个月后,孟歌口齿清楚一些了,可语言神经还是受淤血压迫,表达时有障碍。比如说吧,他明明想吃个苹果,可就是想不起来苹果怎么发音,憋了好久,说一个“果”。久而久之,病人和护理人就形成了默契:“硬”就是吃干饭,“稀”就是吃稀饭,“屙”就是要上厕所,“开”就是要看电视……还有就是语言回应迟缓,问他一句话,有时候他要很久才回答,比如他要喝水,护理人递过去一杯吧,怕他被烫着,说小心别烫着啊,他把水都吮到口里,才嘀咕一声“嗯”。被烫伤一次后,大家都更加小心,不管是水还是饭呀汤的,都像喂孩子一样先试一口,再喂他。
两个月以后,孟歌能简单地说一些短句子了,可是,他说着说着,经常会切换声道,变方言为普通话,然后又由普通话切换回方言。亲爱的读者,不要以为我们这位新时代的检查官的普通话说得多棒,事实上非常地蹩脚。有时候,他不能及时由普通话切换回来,就只好将普通话进行到底。熟悉的人,开始听着好笑,渐渐地习惯了,也就不足为奇。可陌生人偶尔听到,往往会问一个问题:“这个外省人干嘛跑到这里来住院?”他们把孟歌当作外省人了,该死的普通话!
渐渐地,孟歌的头能转动了,手臂可以抬起来了,能自己给自己抓痒痒啦!五万元真是千值万值!
梅妈妈说:“该是吧?我说这手术得做嘛!你,”梅妈妈仇大恨深地指着老头子,“还说不做!如果不做手术,孟歌会有今天?”
“我硬是说不做哇?我只是说不忙决定,了解清楚了再作决定。女人就是这样!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养也!”
眼看老两口又要开仗,梅晓曦连忙调停:“爸爸当时也没说不做,他只是说再问一下医生。”
“你的意思是说我诽谤你爸?别人都说养女儿向着妈,我养个女儿……”
没想到灭火反而烧了自身,梅晓曦又说:“妈妈,你又不是不晓得爸爸那个性格,做什么事都是‘要冷静,要冷静’,遇到坏事冷静,遇到好事也冷静。当年,不就把单位里集资住房都‘冷静’掉了?不然,我们家早发财啦!哪里还窝在这样的圈一样的屋子里?”
梅晓曦这番话,梅爸爸又不爱听了,于是,本来开开心心的,大家说得一肚子气。后来,还是孟歌要上厕所了,大家才齐心协力回到病床前来。
当孟歌能简单说话的时候,孟母来了。她几次打儿子电话,不是没人接听,就是梅晓曦代接。女人都是擅长瞎猜测的,老女人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她们比年轻女人更成熟,不把猜测挂在嘴上,而是藏在心里。老人起疑了,也没有预先通知,出其不意地杀来了。像一棵苍老而又挺拔的松树,孟母突然忤在梅晓曦面前。当时,梅晓曦正好急匆匆地做了饭要往医院送,吓得一哆嗦,饭菜撒了一地。
由于孟母事先的种种推测更为险恶千倍万倍,因此,看到已经慢慢康复的儿子,心脏病也还没有猝发,而是尽心尽力地帮助梅家三口照顾儿子。一时,梅晓曦家里可热闹了,一家三代,除了孟歌长住病房,其余五口全挤在一室一厅的套房里。挤虽挤,但一家人团聚,孟歌的病情也日益好转,大家也其乐融融,每天谈得最多的,就是孟歌的恢复情况,以及病房里闹的种种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渐渐地,孟歌能坐起来了。但是,医生说,要想恢复下肢的行动,还得上年头。
从做手术到现在,花钱的状态用一部电影的名字形容再恰当不过了:《让子弹飞》。那每天的开销何止是花钱如流水!单位前前后后一共给了十万,然后就不再给了。于情于理,加上护理人的开销,单位也算有情有义了――开家庭会时,大家达成这样的共识。三个老人也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了,老人们的积蓄不过是万儿八千的,根本经不起“飞”,很快也见底了。显然,在医院里一直住到完全康复,是不现实的。后来,由梅爸爸出面仔细咨询了医生,说后期的痊愈,药物不再是重要的了,主要依靠长时间坚持合理的锻炼。于是,一家人商量后,由孟歌提议,大家附议,决定出院。
然而,就在一家老小如同常年不见阳光的老鼠重新见到春光一样欢欣鼓舞地把孟歌抬回家里的第二天,一份文件,把大家的情绪打入十八层地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