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万里的密西西比河河面浮着一层乳白的晨雾,像是被造物主打翻了的奶罐。
宽阔的河面响起嘟嘟嘟的蒸汽引擎声。
在达文港至定边城的河段上,一艘豪华的千吨蒸汽船冒着滚滚黑烟溯流北上。
大船周围簇拥着七艘泥鳅级小炮艇为其保驾护航。
每艘蒸汽船上皆悬挂有显眼的白星旗,代表这些昂贵的内河蒸汽船属于美洲共和国。
整个美洲共和国,出行能享受如此待遇的人,一只手便能掰算清楚。
河东岸的泥滩上,数十名爱尔兰裔工人正踩着齐膝的淤泥卸货。
沉重的松木桶里装着来自加利福尼亚洛杉矶的煤油,松木桶表面上清晰地刷有尧章公司的竹简徽标。
尧章公司乃西部第二豪门邓氏,洛杉矶市首任市长邓文尧名下的公司,负责石化产品的产销。
尽管内战已经打响三月有余,但双方民间的贸易往来仍旧没有断绝,反而比战前更加频繁。
北西之间的高层似乎都有意保持双方原有的经济往来。
不过双方的目的不尽相同。
西部维持和北方联邦的贸易主要是为了赚钱。
北方维持和西部贸易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维稳。
说得更直白一些便是很多北方人的日常生活已经离不开物美价廉的西部商品。
布坎南时期北方联邦本地工厂主曾组织过抵制西部商品的运动。
可结果皆以失败告终,抵制西部商品的容易,但想要生产出西部商品的平替商品,很难。
当下的纽约州有则笑话,一旦美洲共和国的中央铁路公司停止为纽约州的铁路公司提供先驱号火车头的维修保养服务,纽约州超过一半的列车将停摆。
这并非危言耸听,尽管北方联邦的工业在体量上仍旧对西部有碾压优势,然而在部分领域,北方联邦已经失去了对西部的技术优势。
美洲共和国的中央铁路公司一旦中止合作协议,纽约州乃至所有北方联邦州的铁路运输系统确实会在短时间内陷入停摆。
林肯政府的经济政策非常务实。
在经贸方面他们对西部的态度是接着奏乐接着舞,同时还不忘对入境的商品征收关税。
只是对西部商品征收的关税是以州之间的贸易关税名义进行征收。
以此表明北方联邦不承认西部美洲共和国的合法性。
但对经济上和北方既没有竞争关系,又不互补的南方,则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全面封锁!
南方的经济结构理论上和北方存在互补,可以作为北方优质的原料提供地。
不过仅仅也只是理论上而已,实际上南方和欧洲,尤其是英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更为紧密。
南方售卖给北方的工业原料只占很少一部分,以棉花为主的大宗原料大部分是销往需求量更大,出价更高的欧洲。
林肯政府对南方的经济封锁已经取得了比较明显的效果。
尽管南军在战场上凯歌高奏,南军在获得了不知道是谁提供的大批军需之后,甚至开始强渡过波托马克河进攻北方联邦首都华盛顿。
可在民生方面,南方政府交出的答卷可谓是惨不忍睹。
德克萨斯以外的南方各州居民,已经对明显下降的生活质量怨声载道。
密西西比河东岸河滩上叼着陶土烟斗的德国裔领工在看到河面上西部大人物派头十足的排场,并没有大丈夫当如是也的豪情壮志。
只是用德英混杂的粗话咒骂干活不卖力的爱尔兰劳工,抱怨迟到的驳船。
不远处沙洲上一群孩子光着脚丫追捕白鹭,无忧无虑的孩童则是饶有兴致地驻足观看西部大人物的船队,彼此打赌豪华蒸汽船上的西部大人物身份。
“对面就是伊利诺伊州,战前有四五万华人在伊州定居,芝加哥还有专门的华人社区。
不过开战后,超过半数的华人因为担心被白佬报复,选择西迁。现在估摸着只有两万多华人还留在伊州。”
陈立松指着东岸的伊利诺伊州不无惋惜地对梁耀说道。
“伊州可是边疆地区最大的粮仓和肉库,可惜啊。”
陈立松是最早来到边疆地区寻找机会的华商。
1853年他就来到堪萨斯城开设饭馆和洗衣房,结交了当地名流。
在堪萨斯内战期间,南北双方互相不信任,陈立松由此获得机会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两头通吃,崛起成为中部边疆地区的商业巨擘。
短短数年之内,陈立松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在堪萨斯、密苏里、伊利诺伊乃至印第安纳各大城市建立起了销售渠道销售西海岸的商品。
不远处河滩上爱尔兰劳工所搬运的煤油,就是陈立松经手分销到伊州的。
陈立松在1859年便成为了中部边疆地区罕见的百万富翁,被中部边疆地区的华人推举为当地华人商会的会长。
战前附近边疆州的正要都要卖他几分薄面,他在中部边疆地区也算的上是风云人物。
梁耀现在所乘坐的这艘千吨豪华游艇,就是陈立松的私人财产,价值高达35万美元。
同时陈立松还有另一层身份,即中央情报局,中部边疆分局的分局长。
梁耀看到的大部分关于中部边疆地区的情报,都是陈立松负责搜集提供的。
“有什么好可惜的,不出十年,对岸也将升起咱们的白星旗。”梁耀凭栏凝望着伊利诺伊州的千里沃野,心潮激荡。
再往前一步,就是林肯的基本盘,北方联邦的核心统治区。
“伊州州长里奇蒙特还算识时务,能看得清形式。”陈立松说道。
“边疆州的州长大多是共和党人,你常年往来于中部边疆各州,你对拉姆齐、里奇蒙奇和温德米尔等人了解多少?”
梁耀将视线从对岸如同蜂蜜蛋糕一样的麦田上的收回,转到陈立松身上。
共和党在崛起之时就是梁耀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过梁耀对共和党人关注的焦点,更多是在林肯、西沃德、切斯这些中央核心成员身上。
对于拉姆齐、里奇蒙特、温德米尔这些共和党地方大员,了解的程度就没有共和党中央的核心人员那么深了。
西军在明尼苏达州吃亏,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咎于以他本人为首的美洲共和国高层对共和党的地方柱石们不够了解重视。
梁耀承认自己确实轻视了这些共和党的地方大员。
共和党虽是首次执政的新党,但共和国的执政基本盘比起此前已经和各州脱节的民主党与辉格党,显得相当稳固。
共和党执政以来在战场上的表现相当糟糕,如果没有威斯康星州、伊利诺伊州这样的铁票仓支撑。共和党恐怕现在已经散了。
退一步来讲,占据中部边疆地区后,美洲共和国的领土边界将与威斯康星州、伊利诺伊州直接接壤。
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美洲共和国和威斯康星、伊利诺伊州两州州官的接触甚至会比和北方联邦中央政府更为频繁。
这些人才是美洲共和国需要直接面对的对手。
对这些人共和党大员做到知彼,是非常有必要的。
“拉姆齐、里奇蒙特和温德米尔两人是至交好友,不过经此一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难说了。”陈立松说道。
“这三人都是做实事的州长,他们的日程安排的很满,就连我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和他们直接接触,我对他们的了解,很多也只是道听途说。”
密西西比河上的江风吹得梁耀有些不适,他转身走进客舱点了根哈瓦那雪茄。
“无妨,说来听听。”梁耀落座后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陈立松坐下细说。
“虽然这三人都是做实事的州长,且年岁相仿,皆是五十岁上下,正直当打之年,不过他们的能力各有千秋。”陈立松坐下后,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所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告诉梁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