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渎圣同盟

和耶律洪基一般，林希在回到辽人准备给宋使安排的住处后，也命人将辽主的条件，以快马通过国信道传递回国。

所谓国信道，是这中古时代，为了外交而专门开辟的通道。

宋辽、宋夏之间都开辟有专门的国信道。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列国之间的国信道，都会避开各自敏感的军事、战略要地。

因此，有些路段，需要绕行。

但，国信道上往来的信使，可以免于一切官方的检查，并无视彼此的税卡。

所以，宋辽交子贸易兴起后，宋辽国信道，就变成了两国贸易的通道。

然后，就成为了一个便捷走私通道。

双方的权贵，都开始利用这个现成的免税通道，大量走私商货。

甚至是铜钱、白银和黄金。

一般来说，是大宋的铜钱流向辽国，而辽国的白银和黄金流向大宋。

比较有意思的是，双方的统治集团，似乎都对这个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走私越发猖獗。

甚至可能已经达到了交子贸易额的三分之一。

且还在不断高速上涨之中。

所以，无论是耶律洪基派出的信使，还是林希派出去的信使，在旅途之中，所消耗的时间，都比过去要多的多。

因为，有大量的商旅，充斥于国信道上，很多人都在趁着入冬之前，道路干燥的时间点，大量走私。

于是，在有些路段，直接形成了拥堵。

耶律洪基自不知道这些，他在第二天，在行宫中接见了来自西回鹘的使者，在对方一声‘阿舅’的奉承中，迷失了方向，答允将派阻卜骑兵，支援西回鹘。

当然了——这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辽国对草原阻卜诸部的国策。

既想方设法的，减少草原上的阻卜人口，并不惜一切代价，限制阻卜人获得各种技术人口和材料。

这是从辽立国之后，就开始执行的国策。

每一代辽主，无论昏聩还是英明，在执行这一国策时，都是无比坚定的。

也就是到了耶律洪基这一代，因为辽国在和西夏的战争中暴露自己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的事情，让草原的阻卜各部，渐渐开始脱离辽国的掌控，开始听调不听宣。

但，辽人依旧牢牢限制着草原上的阻卜人，获取包括铁器、铜器在内的金属，同时，严格限制着铁匠、木匠等技术人才流向草原。

所以，与其说是西回鹘人的奉承与阿谀，让耶律洪基迷失了方向。

倒不如说是辽国对草原阻卜各部的战略思想，驱动着耶律洪基的行为——

这几十年来，草原上的阻卜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战争。

他们的人口越来越多。

诸部实力，也开始膨胀。

这对辽国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辽人心中很清楚——必须要减少阻卜的人口！只有这样，才能稳定北方，安定草原。

而让阻卜人去西域，介入回鹘事务，并参与战争，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也是被实践证明，非常有效的办法——圣宗统合年间，黑汗王朝在灭亡于阗后，进攻高昌回鹘。

彼时的辽国，正在和宋庭，拉锯于澶州一带，面对高昌回鹘的求援，无力援助，于是就动员了阻卜诸部数万帐支援高昌。

这使得，黑汗人在灭亡高昌时，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此战之后，辽人就发现了这个模式的好处。

既能减少阻卜人口，也能干预西域事务。

简直是太棒了！

从此，辽国就频繁的借助阻卜的力量，不断干涉西域、西夏事务。

让阻卜人在这些地方，持续流血，以此来维持辽对草原以及西域、西夏的控制。

所以耶律洪基在接见阻卜各部首领时，直接借口自己的外甥（西回鹘），遇到了突厥入寇，而辽、阻卜、回鹘皆为一家，应当守望相助。

所以，诸部首领，都应该派兵支援西回鹘这个大辽外甥，使其免于被突厥灭亡的命运

当然了，耶律洪基也知道，阻卜人是不可能给契丹人打白工的。

所以，他抄起自己祖父辽圣宗的作业，直接对阻卜人开出了巨额赏格。

阻卜各部，每出一个骑兵，那么，辽国就会根据人头，给与赏赐。

每个骑士每个月，都能拿到一匹绢布一斗盐的赏赐！

阻卜各部的首领们，虽然都不大愿意，千里迢迢的去西域那边【帮助回鹘抵御突厥入寇】。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辽人在借机减丁。

让他们部落的勇士，去万里之外的回鹘流血。

可是，面对辽人的压力，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因为，现在的辽国，在阻卜的视角，是非常强大的！

东征高丽，一路凯歌，甚至跨海打到了日本，打的日本人不断遣使求和。

阻卜各部，在面对这样的辽国的时候，心理上是不敢拒绝的。

要知道，辽国在草原上，屯驻着重兵。

其西北路招讨使行营，在倒塌岭、榻母城等地，都屯驻着大量骑兵。

同时，辽国还在草原上，有着镇州、防州、维州、招州这四根钉子（全部位于草原的战略要隘，卡着阻卜各部的重要牧场、水源地，招州甚至在今天的蒙古国境内）。

可以说随时随地都可以干预阻卜诸部。

而阻卜诸部，本就是一盘散沙，且彼此敌对。

磨古斯和拔思母部（乃蛮部），明显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乌古扎、达里第等所谓的敌烈八部，又和漠北的耶堵刮部有着深仇大恨。

辽人只需要拉一派打一派，就够诸部喝一壶的了。

何况，此时的阻卜各部里，有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辽国带路党——辽主耶律洪基所扶持的磨古斯。

这位是耶律洪基的亲信，辽西北路招讨使耶律哒不也向耶律洪基推荐的忠犬。

被辽人一路扶持，从一个寻常的阻卜部落首领，被立为阻卜节度使、阻卜诸部大酋长（可能是克烈部首领王罕的祖先）。

这些年来，磨古斯一直在忠心耿耿的给辽人办事。

磨古斯部也在辽人的扶持下，不断壮大，如今已是阻卜诸部中实力最雄厚的。

故此，虽然不情愿，但各部首领，还是只能低头答允耶律洪基的要求。

当然了，他们也不傻，直接要求耶律洪基先支付一部分赏赐。

对此，耶律洪基自然是慷慨的答应了下来。

同时，为表彰各部首领‘识大义’，当场赐诸部首领糖霜、棉布等南朝贵货。

作为辽人树立起来的阻卜模范和标杆的磨古斯，更是得到了一百斤糖霜，五百匹棉布的厚赏。

只不过，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

那就是，当东西黑汗的使臣们，在随后和这些阻卜首领们交流的时候。

他们尴尬的发现，自己信仰的大食教，貌似和对面的阻卜诸部，有着一点点小小的差异。

特别是——磨古斯、乌古扎等部，信仰的貌似是和他们敌对的十字教（实际是基督教聂思脱里派）。

不过，也就只有一点。

因为，西黑汗如今面对的是，来自自己本宗兄弟的入侵。

塞尔柱突厥人和东西黑汗，在名义上都是阿巴斯王朝的一部分。

都尊巴格达的哈里发为共主。

可也没见塞尔柱对自己人温柔啊。

这几十年来，塞尔柱灭了多少同宗兄弟的王朝？

又砍了多少埃米尔和苏丹的脑壳？

前些年，甚至传说，马立克沙那个混蛋，带兵进入了神圣的巴格达，胁迫伟大的哈里发，立其为共主，将其亵渎的名字与伟大的哈里发并列！

简直是不可饶恕！

所以，他们也就无所谓了。

与异教徒联合就联合吧！

反正，黑汗人早就习惯了。

当务之急，是挫败马立克沙灭亡黑汗的邪恶企图！

于是，不管是西黑汗还是东黑汗，都答应了辽人的要求，接受了阻卜诸部入境的条件。

就这样，一个奇怪的同盟诞生了。

有意思的是，在辽人和黑汗人以及阻卜人的谈判过程中，辽人尝试性的要求两个外甥，承担辽国派军支援的军费。

结果，让辽人意想不到的是——黑汗人答应了！

这其中有很多原因。

既有战局的不利，黑汗人，尤其西黑汗急于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同时他们心中，还很不安，害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那些阻卜异教徒来了就不肯走怎么办？

与之相比，花钱就舒服多了。

雇佣兵嘛！

这个他们熟的很！

拿钱办事，办完事就走，钱货两讫，童叟无欺，又有大辽阿舅当中间人，不怕阻卜人到时候不肯走！

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作为丝绸之路上，绕不开的中间商，黑汗人富得流油。

不夸张的说，他们就是中古的白帽子狗大户。

于是，财大气粗的黑汗人，直接提出了用黄金白银，支付辽人代他们雇佣阻卜骑兵的费用。

而且，是用【市价】支付！

嗯，就是他们从辽国、西夏、吐蕃进口丝绸的【市价】。

这就让耶律洪基欣喜若狂了。

因为他发现，这里面存在着巨大的利润空间！

南朝的陈布、劣布，多少钱一匹来着？

四百文，还是交子！

但，黑汗人支付的，却是黄金！白银！

而且，是按照上好的丝绢价格，且是市价支付！

每匹丝绢的价格，超过五贯！

再把其价值换成黄金、白银，然后把这些黄金白银送去南朝，印成交子。

这得是多少倍的利润？

耶律洪基感觉自己有些大脑短路，算不过来了。

而在谈判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小插曲——黑汗人，通过磨古斯，接触到了棉布。

他们顿时惊为天人。

然后，出于一个生意人的本能，他们尝试性的向辽国阿舅提出了采购要求。

当然，因为是第一次购买，所以他们只是象征性的买了几百匹。

耶律洪基对此，自是没有意见，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要这些外甥的钱，直接赐给东西黑汗各五百匹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