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炼,江湖四大魔教之一。
不同于蝴蝶谷的骄奢淫逸,不同于黄泉门的杀人如麻,也不同于玄真的暴虐冷酷,赤炼,在江湖上出名的,一是教众怪异,再来便是“乱说话”。
这“乱说话”,还是有缘由的。
赤炼之人,多是出身三教九流。因此,打小儿便看惯了尘世百态,过惯了人间炼狱,自然都怀着一股子孤愤,所以个个都满口妄言邪见,人厌我喜,人戒我贪,非把这德道人伦搅得个天昏地暗才算舒服。
故而,听他说是赤炼之人,唐采青一下便明白了,于是道:“阁下是赤炼魔人战君空吧。”
当今武林,最爱与绿林山匪凑到一块的,便是这赤炼魔人之一的战君空了。
据说他本就出身绿林。
幼时便在匪窝里混生,过的是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生活,后来即便被高人传授武功,战君空也依旧行走于山匪之间。
对他来说,绿林匪类最是肆意。
因为,你能和野兽谈什么道善德明?
想要就抢,想得便夺,不管什么天下安危,哪里来的三纲五常,只顾三餐吃饱,酒肉正好……于是,不必卑躬屈膝,逍遥自在,快意人间。
“好说,敢问大名?”
战君空下手愈狠,可脸上,却是露出些兴趣的。毕竟,能与赤炼魔人的他过上三百招的,这武林之中实在屈指可数。
他这言语倒是坦率,有些山匪直来直去的意思,故而唐采青便眸子一弯,道了句:“唐门……唐采青。”
“唐门?那你岂不会用毒?”战君空听了,心头暗自一惊。
闻言,唐采青笑而不语,却是突地一个乱云飞渡,剑锋横扫,直逼对方心脉,这招极狠。
当然,他向来是就这么狠的,因为,唐门号称天下毒府,可不单单指那用的毒药啊。
且看这战君空拼着那全身内力,然后手握着那利刃,好歹没有再深几寸,只偏了那剑锋,使得左肩被捅了个口子,血一股脑地涌,依稀可见骨。
没想到对方如此之快,所谓高手过招,不得轻敌,战君空这伤确实该受的。
“其实,我不大用毒,而会用剑。”虽不中,唐采青却是不急,笑道。
于是,剑锋又是一转,朝战君空袭去。
瞧他那面上是笑语晏晏、春风拂面,可那手中剑,却舞得宛若冬夜疾雪,又快又狠,霜辉瘆人。
这,简直是要逼死人的。
急忙一个旋身,战君空枪头流穗绚转,以攻为守,朝那唐采青刺去。
两人的打斗,从山寨门一直至山渊处。
战君空本以为唐采青面相斯文,下手一定中规中矩,谁想到那他却越是笑,便越往刁钻处下手,再加上罕见的轻功,又贴得过近,自己本来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渐渐被制。
这时,不禁有些冷汗下来。
因为,唐采青还是个唐门之人。
二人跳上仍悬在两岸的天罗丝,此刻云破月出,那明灿灿的月光,照亮了唐采青剑眉下的黑目,战君空眼窝里的星眸,但见,一柄长枪横扫乾坤,一把利剑断斩光影,你来我往,一攻一退,一跃一闪。
全然,都在那一丝细线之上。
“怎么……不杀我?”战君空盯着他,问道。
刚才这番较量,凭唐采青之力,确实可以杀得了自己,那句“我足矣”绝非空口大话。
用剑抵住那刺喉的尖锐,鞋尖在丝线上往后一点,一个鸿雁展翅越至对方身后,唐采青依旧气定神闲,道了句:“……时候未到。”
雷澈等人出了山寨,来到崖边,便见那细线上打斗的二人。
唐采青朝那山崖上瞥了眼,眼色一深,突地往战君空喉间一挑,再避过那硬骨往侧一抹,冲着那大脉割去,若不是他那一瞬脚下微滑,则立马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你!哈哈哈……原是要做给人看!”战君空顺着一看,顿时笑了,一手捂着脖子,此刻血仍透着不太深的伤口冒出,那殷红的衣领变成了黑色。
“你什么时候死,由我决定,与他人有什么关系?”闻言,唐采青却摇摇头,上前一把架过那枪矛,贴着战君空耳侧说道。
唐门精神,可谓是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此刻正是明月尽出,战君空正可以看清面前的人,四目相交,突见那黑墨调的眸子里,骤地泛出一阵血光。自己平素最讨厌那些装模作样之人,而眼前的,更是登峰造极,不禁暗道一句:明明是魔却披着仙皮!
于是,那泛着血色的眼,在频动剑光下,竟变得异常地清晰起来,黑与红混合着,着实令人过目不忘。宛若一杯滴落碧血的美酒,酒气散开后,便是一缕混合着些许腥气的凌冽以及醇香的醉人。
战君空是匪,是兽。
兽最喜腥煞,最善至死搏斗,此乃生存之法。
故而他不由得战意勃发,心道:老子不怕死,怕的是今朝无酒、明日无肉!不惹唐门人?呵!老子倒要试试!
抽得一个空子,战君空大喝一声,声音如狼嚎崖顶。
伴随这这一声嚎叫,他将体内真气骤然释放,但见那红黑华衣被震的碎裂,露出布满青筋精壮身躯,而布满青蓝火焰图腾的手臂经络尤其突出,仿佛肌肉在不断地膨胀积聚。
战君空手握长枪,力至矛尖。
一看他这阵势,唐采青也就凝眉握剑,天元内力至达全身筋脉。
战君空飞身出枪,似蛟龙出水,唐采青转步挥剑,若点摘三星,一个入枪如猛虎出洞,一个托剑作飞天摘日。
偷步如钉,战君空上前,那霜银枪头当空一划,直朝唐采青正面劈来,其力之大,石可穿透。
这战君空,似乎不仅是速度,就连力道也突地暴涨。
且看那唐采青迎势一避,贴着那枪柄,三步快至,提膝剑挑,气震剑锋,银光皪皪,直取对方“鸠尾”死穴。
若是在平地,这还算躲得过,但在这高空悬丝之上,那绝对难逃一死。
不得已,战君空竟徒手,如怪蟒上树般盘着唐采青的剑,虽是躲开了这一击,但那手却是鲜血淋漓,皮肉皆烂,深可见骨。
战君空此刻却是神色一凛,发着狠劲不松左手,那血肉便缠着钢剑,青黑色的火焰纹样在血中越发鲜艳,居然像生长般,从前臂延伸至整个肩头,大抵是凭着这股诡异的门道,唐采青想抽剑脱开时,竟一时无法动弹。
赤炼魔人的功夫,果然古怪。
就连那边看着的何玉屏等人都有些惊讶。
而雷澈则是眉头一皱,心道:过犹不及。这般突增内力、劲道,恐怕也是伤身的功夫。
却说那战君空左手缠着唐采青的剑,右手居然举着长枪,毫不犹豫地用余力斩断了那天罗丝!
没想到对手竟会想到同归于尽,在线断的前一刻,唐采青只得使了一招青云直上,自然,与他剑手纠葛的战君空也和他一起,借力攀上了崖壁上。
由于太近,这剑与枪便无从施展,拳脚相抵不可避免,不愿再花时间,唐采青眼色一黯,一把抓过战君空咽喉,手下夹着的毒针直直刺了进去。
这厮到底是唐门人!战君空瞋目视之,嘴角却是有些笑意。不一会儿,却突地凝住,接着那瞳孔一散,便什么光亮都没了。
吐了口气,唐采青手一扬,便将这绿林的赤炼魔人丢下了山崖。只见那尸体直直跌落谷底,这时正有浮云遮月,于是,那殷血红的身影便消失在黑茫茫的山渊之中。
雷澈朝下望了一眼,便懒得管了。倒是唐采青,看了许久那山崖深处,眸子依旧没褪去杀意。
赤炼功夫果然诡异,毕竟,自己终究还是使了毒。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那带头的妇人朝雷澈等人一拜,含泪谢道,她虽有些年岁,可却是半老徐娘,仍有风韵。
“夫人不必多礼。”先前见过那妇人的自救,雷澈心里佩服,闻言便将二人扶起。
此刻,尹宵雪朝山崖那边再发了一枚天罗丝。
雷澈见状,转身朝那俩妇人道:“这天罗丝你们走不过去,所以失礼了。”
意思,是指这段路必是要抱着她们走的。
见雷澈面目虽冷,下手虽狠,可那心思却是体贴非常,女人最在乎细小之处,而且在遭了那么多罪后,这些举动,当真是让她们心如久旱逢甘霖般的安慰。
“全听恩人的。”
那带头的妇人刚点头说完,雷澈便一把将她抱起,动作像捧着一捧云彩般轻,接着朝何玉屏那边道了句:“你带她。”
然后,便稳稳当当地走上那悬空的丝线。
这后半夜里,山风那是阵阵如无形之浪,就连脚下的天罗丝,都被吹得有些摇荡起来,若是再仔细一听,那黑洞洞的崖间时传出怪叫声,分不清是鬼是兽是风。
按理,她是该怕的。
可雷澈稳稳地抱着她,鸦青的外袍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她微微抬头,便见雷澈半面藏在暗影中,唯有那那红唇白颚的优美线条,镀上了层皎寒的月光,意外地显出一种冷酷和坚毅。
有侠骨的男子,最是让女人动情的。
而既有侠骨,又长得好的男子,那便当真能让女人动心了。
似乎,她不安而张惶的心,此刻终于平静下来。
抱着那妇人,雷澈安然走过了这摇摇荡荡的天罗丝。在放人下来时,满天月色正洒下来,把雷澈头脸照的清晰。
于是,那半面的血痕衬着满襟的暗色,足让那妇人心下一颤,动作略微一滞。但她终归是见过场面的,站稳随即朝雷澈福了福,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神色。
倒是雷澈察觉了,也未多说,只在回到马匹所在处,趁着那两位妇人去更换衣物之际,走到淌着的山溪旁。
将染血的外套脱了一丢,雷澈便蹲在水边,捧着那半凉的溪水便往脸上、脖子上泼。
由于他洗的急,那渗血的白内衫,好似被那幽咽的流水晕染上三分桃花颜色,耳后垂下的几缕黑发都湿漉漉、弯曲曲地贴在了白长脖子上。雷澈自然没理会,仔细地抹着脸上的血,血污随着水不断变淡、变浅,那半张面上又渐渐露出了冰冷的白皙。
众人见他蹲在那,一股脑地洗着,水溅了一身,不能说是狼狈,甚至看那模样,还带着点寒泉洗璧的意思。
洗干净后,雷澈站起,撩起头发往脑后一拨,便朝后面招了招手。
见状,月见山的师侄们便各司其职,何玉屏自将准备好的巾子递去。在雷澈接过后,唐采青也拿着一件干净的天苍灰的外袍,走过来。
至于尹宵雪,则牵着马,站在原地,不动,看着。
大抵是习惯了他幼时姿态,雷澈在套上外袍后,唐采青站到他身后,伸手穿过腰间为他系那银白螺绳。
于是,带着一点草木的味道、以及温暖的气息的脸贴过他的耳畔,手环过他的腰际,这让雷澈有些不大适应,顿时脸有点僵,再加上唐采青打的竟是个复杂的鱼龙结子,长指仿佛跟那银绳缠绵起来,更是磨磨蹭蹭半天也未弄好。
却见不远处走出了那倆妇人,雷澈便很不耐烦地一把将唐采青推开,自己接手打着,嘟囔道:“不会就别打那么复杂的……”
无辜地眨眨眼,唐采青收了手,当然,那一点遗憾的神色在黑眸里打了个转儿便消失不见了。
不似那只会哼着不变调子的尹宵雪,何玉屏却是心中冷哼一句:蹩脚。
至于那雷澈,何玉屏又暗暗添一句:无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