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副惨烈的模样啊。”
阿鼻鬼王凌轩翥上下打量着刚迈进门的二人,不由发此一叹,话完,还不忘把手中的香茶再抿上一口。
其实他这话,倒也没错。眼前景象确实惨烈,一个遍体鳞伤,一个却是口中叼着半截残肢,跌跌撞撞地走进门,就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门外夜风呼啸而过,骤然将二人身上的血气吹入室内,就连茶水中都莫名其妙地混杂了一股子腥味,但凌轩翥却是很享用似的,含着茶,眯眼回味了一阵。
而对桌的虞望,此刻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惨烈。
这话不单单是指门外二人的模样,还是指那没能回来的四十八个人,更是指那四十八个人之中的支火夜叉与阴山老怪。
四恶一去,徒剩双恶归来,实在不是什么好状况。
当时他还觉得阎君太过谨慎,如今看来,自己确实太低估月见山了。
“……婵儿。”
虞望嗅着血腥的空气,仰头便朝里屋唤了一句,下一刻,其胞妹婆罗门女虞婵便挽着袖子走了出来。
她先看了眼受伤的鬼面判官,便使了一名随从帮其上药,而那叼着断臂的奈何童子,虞婵则领他到了里屋亲自处理。
且说那鬼面判官在桌旁坐下,待人包扎妥当之后,便伸手就往自己的脑瓜处摸索,突地从脑后拔出一根两寸多长的银针,顺着烛火一看,那银针之上赫然沾着血色。
接着,只听丁零当啷几声,几十根银针被丢掷在桌面上,而鬼面判官那原本青年家仆状的面庞好似泄了的皮囊似的,皮肤骤然耷拉了下来,一时之间竟分不出鼻子眼睛来。
面对着这样一张肉泥似的脸,就连凌轩翥心中都暗自觉得有些恶心,手中的茶也无法悠然地喝下去了。倒是虞望,仍旧面无表情,仿佛鬼面判官的变脸就跟打了个哈欠似的稀松平常。
将脑后的银针全部拔了出来,鬼面判官朝侍从要了些止血消炎的药粉,倒了一手便往脑瓜后面捂,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掏出半支玉笛:“还有半支在他那,我去休息一下。”
虞望接下,点点头,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阎君知你元气大伤,特予你这个,以便疗伤。”
鬼面判官接了木盒,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哎,他当年也不是这副模样啊……可惜了。”听那脚步声渐远,凌轩翥才开口道了一句,眉目间似乎有些惋惜的神色。
闻言,虞望即刻回眸瞪了他一眼,然后将那半截笛子包好放入怀中,起身便往里屋走去。
小心地用峰海血蚕的蚕丝缝合着已然断裂的经脉,虞婵一双眸子此刻亮的惊人,因为这种疗法她只有七八层功力,稍有闪失,那么眼前这位奈何童子茗双,这一生恐怕再也没法灵活的使用他的独门绝技了。
只见虞婵轻轻地扯了扯指间的蚕丝,那断臂的小指便随之动了动,虞婵虽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是放松了许多。
“……”她本是专心致志,所以心无旁焉,但这口气一旦放松了,便感到一丝异样。
抬眼一看,正见那茗双一双眼狠狠盯着自己,虞婵愣了一下,又低头缝合着,当然,那目光并未移动,像钻木似的钉在自己头上。
若是旁人,那目光着实让人不舒服,但虞婵却是性子淡惯了,闭眼舒了口气,便不再理他,指间转着蚕丝就像做着最精细的织绣一样。
虞望进来时,便见自己的妹妹满手是血地扯动着丝线,那断了的手就跟傀儡似的,随着她的拉扯,手指一抽一动,诡异非常。
接着,虞婵十分耐心且细心地缝合着每一条肌肉和血管,而茗双则十分顽固且无礼地盯着她。
时间,恐怕只有虞望才能感觉到漫长。
不怪虞婵如此费心,黄门阎君将稀有难得的峰海血蚕丝予她,便是要让她将人医好。
峰海血蚕,若作为断筋续肉之功用的话,必须以人肉饲之,人血喂之,还要天天用百味药汤按时灌养,如此,其吐出的蚕丝才能作为缝合伤口的材料,故而千金乃至万金难求。
而且,这血蚕丝,也不是人人都用得的,阎君只同虞婵说,若是奈何与判官伤了,方可使用。
至于支火夜叉、阴山老怪……根据那话的意思,自然是不得的。
虞望想着,却听低低地“嘶”的一声。
一看,原来是虞婵刚缝合好了伤口、拔了止血的银针,那茗双便迫不及待地想动动手臂,可没想一阵钻心的抽痛让他不由得龇牙咧嘴。怪的是,茗双年纪小,而且性格乖张,不怕死、不怕疼,但伤了却是要叫的,可此刻他却是压低了声音,愣是哼了一声便罢了。
没工夫琢磨这小鬼,虞望见他已无大碍,便上前道了句:“笛子。”
缓慢地将目光移到另一张脸上,茗双的眼仍然如同野兽般凶狠又露骨,恍惚地扫了一圈眼前的虞望,茗双的目光最终仿佛定格在了其额头上的那点痣上。
到底是男性,虞望没有像虞婵那样无视,只阴着眼与其对瞪着,而且随着时间,虞望眼中的戾气一点点地溢了出来。
显然,面对旁人,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似乎也感受到了虞望的杀意,茗双眯了眯眼,没受伤的手在怀里缓慢地掏了半天,最终将半支沾着血的笛子掏了出来。
虞望接过,将判官的那支与其拼合,见那裂缝完美地合在了一起,他的唇角也难得微微地扬起——
“很好,那边的羊皮怕也到手了……”
他轻轻说着,与虞婵相视一笑。
晨曦初现,月见山一行人便与井裳华辞别,雷澈更是不顾其万般挽留,匆匆地便离开了云泽山庄。
这趟走,几乎就是有点赶的意思。
首先觉得有些异议的便是何玉屏。
原来,他在与阴山老怪交手之际,鬼使神差地使出了青莲诀,虽杀了老怪,但双手青筋退去后至今仍颤抖不止,甚至佩剑也被震得裂开了,如此这般还没能休整便马上出发,确实有些匆忙。
再次,就雷澈这个样子,实在也不是能马上走的状态啊——
只见那小小的上身缠着白布,裹着宽大的衣服,一头黑发因为被烧着不少,故而被修得参差不齐,一截小脖子就涂了厚厚一层药膏,油亮亮的,连山庄的家狗仿佛嗅到肉香似的,瞅着那脖子都转了四圈了,若不是尹宵雪一把将雷澈抱起来,恐怕那狗张口便是要咬上来的。
纵然是千秋剑,纵然不会老,但也是血肉之躯,不说休息个几日,但也好歹调整一天啊……这些想法,不止是他何玉屏,其他人也是这般想的。
但即便是这样,雷澈仍然决定当即下山,继续向恒山前行。
雷澈坐在马上,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其实也知道:他这趟走,匆忙了。
但他没办法,屈指一算,古墓葬品所剩无几,对方躲在暗处不说,情报似乎比知鱼公子安余还要厉害,每一次都抢先一步,这让雷澈怎么不急?
再加上,雷澈现下的身体状况也很是糟糕,不知是否是上一次武当山一役自己大意而照成的内伤还未痊愈,他总觉得行气的经脉之中似乎有一条不甚通畅,原本他便体淤阴寒,若不能及时运气,那必然阴寒积存,内伤便更是糟糕起来。
如此一想,自己状况不佳,而对方却是一再获得古墓剑法……雷澈此刻的心急如焚其实不难理解。
太阳穴不时突突直响,衣料摩擦着起着泡的皮肤,雷澈咬着牙关,硬是挺着腰骑坐在马上,沉默又顽固地忍耐着。他不经常受伤,故而对疼痛有着十分敏锐的感知,这虽然能使其面对危险时有着过人的警醒迅速,但另一方面,这也就意味着伤痛对其而言更加的折磨。
领头的唐采青却是暗暗观察着雷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马速,雷澈走在他们之后,自然速度也不是很快。
一路走下来,雷澈却是一滴汗也没出,但那脸面白得吓人,虽然他平日就是人偶般的样子,但好歹还有红艳艳的唇和黑幽幽的眼睛,可现下,那唇色泛着白,就连目光,都有些涣散迷茫开来。
那小身子在马背上不留神地晃了晃,正好被唐采青回头瞧见,拉着马绳的手紧紧握了握,但随即,他转回脸,一双黑眸平静地朝着前方看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小师叔,前方有个镇子……”
他们一行翻过个小山,便见山下有一不大不小的镇子,唐采青心中一喜,朝雷澈说着,言下之意便是希望雷澈能在此住一晚。
“不行了,我累了!师叔!我住店!”还没等唐采青说完,一旁的尹宵雪却是大声地嚷了起来,抓着脑袋一副“我受不了”的无赖模样。
“我先去找客栈了啊!”还没等雷澈哆哆嗦嗦地积蓄力量张口骂他,尹宵雪便一把扯过柴小瑛的马,“小瑛!走!”
柴小瑛原本有些犹豫,刚想看雷澈什么表态,却被背对着旁人的尹宵雪阴沉沉地看了一眼,当即便乖乖跟着三师兄走了。
“师叔,算啦,三师兄既然累,那我们便歇一晚吧。”尹宵雪出了这个头,何玉屏心领神会,立刻说道。
“是啊,师叔,你也知道阿雪的性子,再说,休息一晚明日加紧点速度,也不会耽搁多少的。”唐采青自然也是懂的,他本就希望雷澈休息一晚,如今正合了意,是谁提出的都无妨。
“……”缓慢地撩起眼皮,雷澈似看又非看地扫了他们一道,半晌,才拽着马绳,驱马往山下镇子走去。
心中都暗暗舒了口气,唐采青与何玉屏在雷澈身后跟着,直到柴小瑛来领他们到达客栈门口。
尹宵雪站在客栈前,见众人来了,便咧嘴一笑:“客房订好了,晚膳也定下了。大家卸了东西便吃饭吧。”
“恩,我把包袱拿到房间去。”何玉屏闻言也舒展了些面色,下了马便回道。
“我去将马匹安置好,师叔先去房间休息片刻吧。”牵过雷澈的马绳,唐采青温声而道。
雷澈坐在马背上足有一日了,此刻说要下马,一时间竟然还有些动不了,但为了不让旁人看出,他便将马绳拽着不松手。
“……小师叔?”唐采青见他将马绳拽紧紧的,不由得小声地唤了一句。
“急什么。”没好气地低喝了声后,雷澈一鼓作气,翻身便下了马。
双脚触底,雷澈便觉得被抽了魂似的一阵轻飘,他直径走了两步,头突地跟灌铅一般,双眼上一刻两抹黑,下一刻看见的便是越来越近的泥地。
“……小师叔。”
热而硬的臂膀将他稳稳接住,雷澈只来得及听到这一句低呼,意识便随即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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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嘛~本来回到家就想更了,结果可能比较疲劳又感冒鸟- =,在青崖不舒服的情况下,雷叔怎么能安然度日呢?于是,雷叔就……
哈哈,总之大家久等了,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会勤快地更新滴
PS:1)由于一出去时间就比较长,所以一有空俺就努力更,预告神马的可能就没有了,时间不定嘛,当然坑文是绝对没有的,大家放心。
2)看留言有看到双结局和NP的问题,青崖能力有限,故事从来都只有一个结局(就像某豆丁:真相只有一个!),至于NP,因为青崖不能理解这种感情,所以也没办法写出来。
以上!完毕!</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