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穷则独善其身
“哈赤——”
申山老祖自云海中坠下,身为一尊大罗仙,此刻却如同凡夫俗子似的大口喘着粗气,相较于力竭,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被吓得。
在大南洲修道这么多年,对南须弥也算是了如指掌。
却不知道何时出了这么一尊凶神。
那些菩萨们被屠戮殆尽的一幕,直到现在还回荡在申山老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别说念及什么同门情谊了,在那年轻人甚至连神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阵恶寒。
旁边的玉池老祖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绪,还是没忍住又朝后面看了一眼。
确定那袭墨衫并未追来,她用力攥了攥五指,却发现身躯早已酸软。
“都死了……”
玉池老祖收回目光,嗓音微颤。
“还活了一个。”
申山老祖咽了咽喉咙:“能从这位的手底下逃命,哪怕是有神虚老祖替死,那太虚丹皇也足矣自傲了。”
不错,方才的那四件法器落下后,这位大罗仙的心中便只剩下了绝望。
说得难听点,今日这条性命纯粹就是靠着北洲赐下的宝贝,再加上意外路过的南皇,这才堪堪捡了回来。
但凡少了一样,自己现在早就和那群菩萨一样灰飞烟灭了。
“现在怎么办?”
想到这里,申山老祖完全没了思绪,只能将眸光投向旁边的老妇。
“怎么办?”
玉池老祖咬咬牙,恨铁不成钢道:“莫非你觉得这大南洲还容得下你?”
两人无意间见闻了那么多事情,待到那降龙伏虎菩萨抽出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就是斩草除根。
一想到要再面对那袭墨衫,玉池老祖便有种胆寒之感,那种强盛到让人毫无反抗心思的压迫力,估计她此生都难以忘怀。
更别提再和对方争夺什么香火了。
“你的意思是……逃去北洲?”
申山老祖怔了一下,脸上涌现出一抹不甘,显然是舍不得南洲这块大肥肉,但想想那位降龙伏虎菩萨,他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认命道:“偌大的南洲,就给他一个人吃尽了。”
“那倒也未必。”
玉池老祖话锋一转,在面前老人疑惑的注视下,她双眸微眯:“朝廷……何时有了击退南皇的实力,就你我知晓的那几个老东西,便是加上皇气加持,可是那南皇的一合之敌?”
“你的意思是,南洲还有强者?”
申山老祖蹙眉,他在大南洲留了这些年,可从未听过类似的存在。
“一尊堪比九九变化的强者,怎么可能出现的悄无声息,他修行总要吃喝,总要历练,再怎么也会留下些痕迹……除非是神朝派遣过来的。”
“神朝现在可没有余力照顾一个风平浪静的大南洲。”
玉池老祖摇摇头:“我以前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你看最近,无论是那降龙伏虎菩萨,还是金蟾,亦或者能从降龙手底下逃命的太虚丹皇,都是如雨后春笋般接连破境。”
“别忘了,上次在北流河外,降龙和太虚还是四品修士。”
“我曾听人言,每逢大劫,必有乱世应劫之人显现,当初还不信邪,毕竟这所谓的劫数,不就是你我几个老东西安排弟子谋划的,哪有那么多玄奥。”
“但现在……我有些信了,这些年轻一辈,在短短时日内,就能把我等远远甩在后头,全然不讲道理。”
或许是劫后余生,玉池老祖的思绪竟是愈发清晰起来。
“莫非神朝也有类似的存在?”申山老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讶异道。
“有。”
玉池老祖笃定的点头:“我曾为那天冬徒儿布局,打算在松风府让其闻名南洲,后被旁人摘取了果子,那人唤作南阳,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以四品境界,斩杀了八位同境大妖,连带着数十太乙妖仙,无一活口。”
“这些年轻人的经历简直悚人听闻,远非我们那一辈能比较的。”
“若真有劫数气运,我等两教都出了这般惊世骇俗之辈,按理来说,神朝也该有能与之抗衡的人物。”
“如果是他出手击退了南皇……那位降龙伏虎菩萨,或许会后悔今日的冲动,这南洲,还未必能破呢。”
玉池老祖长出一口气,苦笑道:“不过无论如何,这大劫都是属于他们的,我等想要插手,与找死无疑,还是快回北洲,保住这条老命要紧。”
“怎么就成了这样……”
申山老祖立在原地,有些恍惚。
遥想不久前,自己等人还不愿亲自下场,只觉得安排几个弟子,便能稳坐高台,静等收获。
现在才过了多久,他们空有一身绝顶的修为境界,竟是沦落到了性命不保,并且被赶了出来,连参与资格都没有的地步。
原来这才是大劫真正的模样,绝非曾经想象的仅是一场大戏而已。
谁也逃不出去。
……
葱郁山林外,白云高崖间。
沈仪安静的靠坐在光秃秃的崖壁上,闭眼假寐,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
在他左右两侧,一边是肉团状的小太岁缓缓蠕动着,另一边则是蚕虫迅速挥动着半透明的六翅。
“我主,您说咱们这忙里忙外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南皇趴在对方脚边,自从变成了镇石以后,这位曾经的南洲第一妖皇,显然低调谦卑了许多。
除去妖魔本源的效用外,它生前经历的最后一次斗法,也是让其对这位看似安静内敛的年轻人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若非要用个词来形容,南皇只能道一句恐怖。
以六六变化之境,对上自己这九九变化的大妖,居然能给它一种绝望的感觉。
对方所修的功法和掌握的法宝都在其次,主人本身丰富的斗法经验,以及那搏命成习惯的敏锐感知和果断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但这样一个杀伐凶戾之辈,在跻身九九变化之极以后,反而故意放走了三仙教的修士,这才是最让南皇疑惑的。
“为什么?”
沈仪慵懒的撑开眼皮,沉吟片刻,自嘲一笑道:“当然是为了保命。”
修道不过十余载,他仍旧是当初那个普通人,做决定时的决绝果断,到做完事情的后怕,两者并不冲突。
斩杀南皇和一众妖尊,相当于断了南须弥的所有退路。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再也挑不出一头大妖来替两教冲锋陷阵,撕开大南洲的防线。
想要吞下南洲,只能等到其余三洲的事情结束以后,那边的妖魔再往南边蚕食过来……听起来好像只是等待一段时间罢了,对于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佛仙尊算不得什么。
但实际上,若真变成了那种情况,南须弥就会彻底丧失主动权,本来独占的肥肉,必须得分给三仙教一块。
如此严重的失误,那尊大自在净世菩萨必然会严查。
待到几个菩萨汇聚一堂,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问题出在谁的身上……答案就很明显了。
所以沈仪绝对不能容忍这一幕发生。
这群菩萨,必须得死在此地。
即便如此,麻烦也没有真正的解决,大自在净世菩萨仍然会查,只不过进展会稍稍缓慢一些。
而且在斩杀了金蟾这位未来佛弟子以后,自己的罪名还会更加严重。
只不过沈仪蚊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反正都是死罪了,再严重点也没关系。
能拉扯出一段转圜的时间才是最关键的。
“降龙伏虎菩萨这个身份暂时是不能用了。”
沈仪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哪怕自己长了八张嘴,演技再怎么好,也很难解释南洲没破,菩萨们却死完了的事情。
在这个情况下,三仙教的身份就必须保住,能在一个大教手底下留住自己性命的,只能是另一个大教。
这也是为何他大费周章放走那两个老祖的原因。
一个南洲的新晋弟子,去往北洲投靠三仙教,单凭一个人的说辞,很难让别人相信,更别提真正打入内部。
这种时候就需要人证。
需要借旁人的口,去讲清南洲发生了什么。
那两人在亲眼见证了这般杀戮后,必然会逃到心底最安全的地方寻求庇护。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沈某人的性命就算是暂且保住了,至于能保多久,就看什么时候被南须弥的人寻到,以及自己何时才能突破二品了。
只要突破二品,跻身大自在,便是不死不灭……
“我主,咱们现在动身去北洲?”
神虚老祖跟了沈仪更久,明显对局势看得更清楚些。
对方毁坏了南须弥大计,又杀了未来佛的弟子,莫说被大自在菩萨追杀,便是有真佛出手亲自将其镇压都不为过。
偌大的南洲,根本就没有主人的容身之地。
“先不急。”
沈仪缓缓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身躯,结束了这短暂的休息:“我打算先去一趟皇城。”
如无头苍蝇一般闯入别的地方,很容易出现问题。
在这之前,必要的了解是不可避免的,就如同当初送青花上天一样,最好能拥有一个消息渠道,能提前预见许多麻烦。
而论及对整个四洲的消息掌控,谁又比得过这红尘之主。
沈仪已经不对神朝的赏赐报什么希望了。
这三洲沦陷的破落户,如今是可以预见的穷酸,砸锅卖铁都未必能凑出符合自己功绩的皇气金丸。
但要是能看在这功绩的份上,给自己做个消息后勤,还是挺不错的。
除此之外……
沈仪抿了抿唇。
在解决了大南洲的事情后,他也不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小小斩妖人。
先前金蟾的话语,看似无情,却是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七日,灭九府,留三成活口。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个“三成”,以金蟾的性格,这自然不是他仁慈好心。
这个数,应该是两教能接受的极限。
若是不做限制,真把神朝百姓给杀个鸡犬不留,那谁来提供皇气,哪怕是大劫结束以后,有充足的时间去让黎民苍生休养生息,好歹也得给人留个种子。
换而言之,哪怕是最遭糕的情况,神朝遍地尸骨,生灵涂炭,至少也能留下三成。
沈仪并不是在称赞三教做事留有余地,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皇。
如今的所有事情,可以说都是从人皇创立仙部而始。
但现在看来,这个仙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其中最强者也就是大罗仙的层次,还是这个境界中最没希望的那批人,一旦入了二品,从此获得大自在,已经跳出了两界,谁会愿意替凡间朝廷卖命。
在仅仅掌控着一群前程无望大罗仙的情况下,人皇曾经喊出的那句要镇了仙庭的豪言壮语,就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起来。
只要那位曾经的中兴之主不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那就只能说明一点……人皇另有目的。
斩妖司由一群三品强者把控,这个境界再加上斩妖令,就很令人玩味。
因为恰巧卡在一个抵挡不住三教,却又能把那些神佛仙尊拉下场的程度,不至于让三教仅凭一群年轻弟子就把事情给办成了。
那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
神佛仙尊下场,在成功攻破四洲,屠戮到一个极限以后,剩下的大概率就是内斗,争夺天底下的香火。
至于会拼杀到什么程度……沈仪根本无法做出预料。
所谓旁观者清,就如同当初的这些老祖一样,个个都觉得自己不会出事,可一旦亲身参与进去,或许徒弟死了,或许同门被打杀,待到全都杀红了眼,便是那些前程远大之辈,也未必不会冲冠一怒。
至于神朝,由于已经凄惨到了极致,受不得丝毫损伤,此刻反而可以做到置身事外,甚至得到两教的保护。
“嘶。”
念及此处,沈仪心中突然涌现出一抹寒意。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人皇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葬送七成苍生的准备。
光是这个念头,便让人深感其中冷酷。
只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目的是什么?
到底是多么充满诱惑的回报,才值得一位人皇,将自己的神州当做砝码压上去。
“……”
沈仪通常对那些不牵扯自己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
但现在,他是真的很想再见一次人皇。
瞧瞧对方到底是不是个狂妄自大的疯子。
如果不是。
那他便要亲眼瞧瞧那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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