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说陛下会迫于压力,处死云安公主吗?”
雪青在一旁打着扇,神情若有所思。
海棠树下,沈棠宁缓缓睁开眼,日光将她的面颊笼罩上一层薄薄丝光,那双眼眸在光下呈现出剔透的琉璃色。
眼眸极轻地一弯,她轻声开口:“会。”
她从榻上坐直身子,堆叠的裙摆滑落在地,连同上头的几朵海棠花也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倘若此次包庇了云安,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地位无疑会一落千丈,而国子监的那群学生也会质疑,他们的君主,真的值得他们效忠卖命吗?”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因为身处高位,要考虑的因素反而更多,处处受掣肘。
崇德帝疼爱云安么?
或许是有几分的,但这绝对比不上他的皇位重要。
这时候,云安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已经没那么重要,做出这样令皇室蒙羞的事情,或许对外宣称不是,对他来说反而更好。
雪青不由唏嘘道:“果然,皇室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沈棠宁唇角抿起嘲讽的弧度:“不止是皇室,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家族利益至上,瞧瞧我爹,不也是如此么?”
雪青自知失言让她想起了伤心事,咬了咬唇噤了声。
——
果不其然,国子监学生当街游行后不过两天,宫里的旨意就已经下来——
云安罔顾王法,教唆手下杀人,行径极其恶劣,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人,赐白绫一条!
一时间,百姓纷纷拍手称快,大肆赞扬圣上英明大义灭亲!
冷宫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丽嫔如遭雷击!
康嬷嬷竟然是云安杀的,云安不是她的女儿,云安杀人被陛下赐死……
她还没能从丧子之痛中缓过神来,就面临着接二连三的打击,丽嫔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
此时的云安还全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
她在牢中等待的时间非常焦灼,比起内心的煎熬,周围糟糕的环境都已经不算什么。
她蜷缩在角落里,偶尔还有老鼠从脚边爬过,她厌恶地避开,神经质地咬着手指头:
“父皇一向最疼爱我,他一定不会忍心处置我的!”
“没错,还有母妃,母妃会想法子救我出去!”
她的旁边关押的就是郑王氏,自打进来,这婆子恶毒的咒骂就没停过:“公主殿下,这会儿还做你的千秋大梦呢?你杀了我儿子孙子,你得给他们偿命!”
云安狠狠瞪过去,脸色阴沉地威胁:“闭嘴!等本公主出去就先扒了你的皮!”
郑王氏阴阳怪气地嘲讽:“还真把自己当公主呢?你瞧瞧这里面有人搭理你吗?你就是穷山沟里的野鸡,侥幸飞上枝头,还真以为能变凤凰!”
她也知道云安最在意什么,专往她痛处戳,果然,云安一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扑过去将手伸进牢房的门想要掐她:
“住嘴!你给我闭嘴!”
两人争执之际,牢房外传来脚步声,云安惊疑不定扭过头去,瞧见一个内侍捧着明黄的圣旨缓步走来。
云安眼睛瞬间亮起,紧紧贴着牢门朝外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父皇不会不管我的!”
旁边的郑王氏心里一个咯噔,不会真要把人放了吧?
她顿时心生不平,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公主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有狱卒皱着眉过来冷声呵斥:“闭嘴!再胡说八道当心你的脑袋!”
郑王氏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怨毒的目光直往云安身上戳!
云安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一脸倨傲地扭头冷冷俯视她:“本公主说过,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扒了你的皮!”
郑王氏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心里还真打起了鼓。
内侍来到门口,朝着狱卒递了个眼神,后者上前开门。
牢房门打开,云安抬起下巴正欲往外走,却被拦了下来,她不悦地抬眼瞪过去:“还有什么事?父皇不是已经免了本公主的罪?”
面白无须的公公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皮笑肉不笑:“公主误会了,哦不对,陛下现已将公主变为庶人,是咱家口误了!”
云安一僵,瞳孔猛地缩了缩:“你说什么?!”
内侍觑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展开圣旨:“咱家奉陛下之命,来送您上路。”
听完了圣旨内容,云安后退几步,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语气艰难:“不可能!你在骗我!”
她的目光落在托盘里的白绫上,如遭雷击般,两腿忽地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边竖起耳朵的郑王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拊起掌来,一副大仇得报的痛快模样:“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杀人偿命,你罪有应得!”
她狠狠瞪着失魂落魄的云安,眼神满是得意。
内侍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疑惑的话,咱家这就送您上路,这边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
云安呼吸一窒,手撑在地上往后退,尽管脸色煞白,眼神恶狠狠瞪过去:“不可能!你假传圣旨对不对?”
内侍眼里流露出讥讽之色:“你当了十多年的假公主,如今手上又沾了四条人命,陛下只是赐你白绫,已是看在往日情分,你不要不识好歹!”
他捧着白绫上前,在云安惊恐的眼神中按住她的肩膀将白绫套上她的脖子,目光转为狠厉:
“公主,安心上路吧!”
解决了云安,郑王氏总算出了口恶气,心下打着算盘,他挤出讨好的笑容:“公公,那民妇怎么办?陛下有说怎么安排么?”
内侍意味不明笑笑:“你么,自然有更好的去处。”
……
云安的死讯传来时,沈棠宁望着凋谢的棠花,凝眸不语。
“小姐怎么不去送她一程,她那般折辱小公子,也好狠狠出口恶气!”
雪青不忿的抱怨传来,她眼神极淡:“傻姑娘,陛下被逼着做出决断,心里定然不痛快极了,你家小姐这时凑上去岂不是送上门?”
为了出口恶气冒这个风险,委实没必要。
“更何况人死债消……”沈棠宁幽幽叹息一声,“她本不值得我这样费心思。”
——
牢房里,有人捡起地上掉落的金钗,眼神晦暗,缓缓攥紧了拳头。
旁边的人压低了声:“殿下,紧赶慢赶,咱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人低哑的嗓音传来,透着彻骨的冷意:“无妨,我自会亲手替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