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而薄的月光洒落在地面。
因为欢度新年,顾家老宅已经装点上了节日氛围强烈的彩灯,蔓延至远处连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顾厌长腿交叠,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叉子吃着切好块的苹果。
这种姿态对他来说太优雅了。
换成三年前任何一天的他来说,洗干净的苹果是连皮都没必要削的。
他向来讨厌事事繁琐,连苹果都要雕花摆盘放上雕龙刻凤的金质叉子的顾家做派,是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像嫂子那种在蜜罐子里养大的小公主,肯定不会喜欢以前的自己那样的粗人,他还是有必要优雅一点的。
面容英俊邪肆的青年似乎给自己逗乐了,唇角都忍不住翘起,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天真又邪恶。
恰逢顾母踏进书房,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不动声色的掩下眼底的鄙夷,对着书房深处,光影幽暗的地方走去,
“仁康,医院里来信儿了,说是聿儿情况不好,又送去抢救了……”
光影幽微的地方,穿着规整的男人放下了老花镜,顺便盖上了手中的文件,
“很紧急?”
“是……”
女人有些犹豫,“我们是不是要过去看一看……聿儿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他都没有生过病,更别说这次这么严重……”
“病了才长记性。”
顾仁康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带着某种不容置喙,
“你就是太惯着他了,才让他这么没大没小,不知轻重!”
“是要长个教训的,长了教训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暗影中的女人低垂着一张脸,沉默的站在他的书桌旁,像是一幅泛黄卷边的美人画,连他的话都没有反驳。
顾仁康很满意她这副样子,索性拉过来她的手,放在手里拍了拍,
“我是他父亲,自然会对他好。”
“只是聿儿的心太野,又太不服管教。给他换个环境磨磨性子,过上一年半载事情消停了再接出来,你这个做母亲的体贴体贴,还怕他不听话?”
“到时候他要开公司,又或者要做点什么,我一定全力支持,然后再给他相看个名门闺秀,让他们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过上一辈子,这不都是我们做父母的愿意看到的?”
被他拉住手的女人点了点头,脸上泛起少女的羞涩。
她的丈夫是巍峨的高山,她只是山上的一条小溪。
她自然什么都听他的。
聿儿这两年确实没有以前听话,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看出来了,是磨一磨他的性子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顾仁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悦:
“他最近的事情做得太出格,都是那个女人害的,这门婚事必须得退了!”
顾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道略带兴奋的年轻男声响起,带着赞同:
“确实,这门婚事我也不赞同!”
一道脚步声响起,皮鞋踩在地面上三两声逼近,直至两张大手撑在了书桌上,
“什么时候让他们退婚,爸?”
站在旁边的女人拧了拧细细的眉,很不赞同他这种没有教养又轻浮的举止。
顾仁康倒是和颜悦色,露出一副难得的父亲模样:
“你有什么想法?”
对面,那张年轻的脸庞露出几分与他年轻时有些相似的神情,只是眉眼间的邪气太盛,连说出来的话都格外不中听:
“我早就觉得大哥配不上嫂子了!”
顾母瞬间抬头。
那个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目光炯炯,连笑容都带着嗜血的意味,露出一双小虎牙:
“嫂子人善良又漂亮,大哥这种俗人给她提鞋都不配,要不是那个乱七八糟的订婚宴,大哥能跟嫂子订婚?”
“他之前的时候就不配,更别说现在犯了错要顶包,更没资格站在嫂子身边了!”
顾厌语速很快,音调高亢。
书桌对面的顾仁康却眉头越皱越深,那双幽深难测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盯着对方,似乎想从那张年轻的兴奋脸庞上,看出来对方到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真的别有用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张年轻的脸庞收敛了笑意,表情格外郑重:
“我要跟嫂子订婚,爸!”
顾仁康眉心深拧,闷咳一声。
被气的呼吸都急了几分。
站在旁边的女人更是惊叫出声:“这怎么能行!”
或许是觉得事关重大,对面的年轻人索性扯过来一张椅子,在书桌的对面坐下,二郎腿翘起,
“我也觉得我配不上嫂子!”
“爸,这样,你多给我点钱,我跟嫂子的订婚宴给我们办的大一点,华丽一点!”
“你在s市不是有个私家园林吗?把这个也作为我跟嫂子的订婚礼物,还有城北华府那块地皮,丰汇那个商场,a市最高端的那个马术俱乐部,还有穹毓那边的会所……”
顾厌一口气点了5个名字,完全不管顾仁康的脸黑不黑。
“爸这些年贪了这么多,如今我这个小儿子要订婚,爸说什么也是要吐出一点的。”
顾厌笑眯眯的,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弯了弯眼睛,
“毕竟爸也知道,半年前我一人扛下了那么大的一件事,顺便让爸和大哥的父子关系缓和,出的力也不少。”
“更别说这么多年我流落在外,连学都没上过几天,学历不高,岳母也是要嫌弃的。”
“不过好在我清清白白,洁身自好,不是大哥这种被退了婚的二手货,还算是有一些优点的。”
他平时嘴里就不着调,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死。
如今当着两位老人的面胡说八道,除了顾母气得脸更白了,顾仁康倒接受良好。
他甚至还伸手摸过来茶盏,慢慢的啜饮了一口茶水。
烘焙过的顶级金骏眉温和醇厚,顾仁康眉尾的弧度松弛,大概明白了对方是什么意思。
得益于他的教导,他这位疯狗一样的小儿子对大哥的一切都包含着破坏性的恶意。
包括对方曾经拥有过的女人。
只要能让顾聿之不好过,顾厌就舒服了。
一个女人而已。
让他们两兄弟的争端再大一些。
越是争到不可开交,就越需要父亲的权威去调和。
毕竟他已经老了,不管是对下面人的震慑,还是父亲的余威。
随着儿子的长大,总是免不了衰减的。
只有让他们一直斗下去。
他才可以永远云淡风轻地站在最高处。
投下一颗不值钱的鱼饵,水塘里就能涌出厮杀的血腥。
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幽微的灯光下,顾仁康放下茶盏,威严的脸上露出一点笑,
“当然,厌儿。”
“你难得喜欢点什么,父亲是该满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