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淡,东方的天空染上了一丝鱼肚白,京都的城门才刚刚开启,一列铁骑就轰然入了城。
那烈烈玄色绣衣使服令人胆战心惊,根本不敢多看。
一夜奔波,姜映梨已是疲惫不堪,蛊毒的余威仍在体内流窜,时不时引得她五脏六腑阵阵抽痛。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生怕给谢若微增添负担。
景王昨夜派出了追兵在后,他们根本也不敢停。
“姜大夫,可还能坚持?”谢若微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勒住缰绳,令马放慢了脚步。
“还好。”姜映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谢指挥使了。”
谢若微低头觑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谢我。是沈隽意求了我祖母和母亲,说你入京后就失踪,他初来乍到,自是寻你不得。”
“最后此事送到我跟前,再加上萧疏隐把你捅到逼陛下眼前,不然我也不至于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找你。”
闻言,姜映梨心中一暖,“沈隽意……现在在何处?”
“喏,前头不远的院子。”谢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萧疏隐安排的,离贡院极近,是个好地方,倒是难为他操心了。为此,我祖母都埋怨他太周到,反而让沈隽意不回家去。”
最后那句自是玩笑话。
姜映梨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前方小巷子拐弯处就是一间不起眼的院落。
骏马顺着谢若微的控绳慢慢地停了下来,自有其他绣衣卫上前去叩门。
谢若微翻身下马,随后抬手去扶姜映梨。
听到敲门声,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不耐的回应声,“又是谁啊……”
门猛然被拉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个身材纤瘦的少年郎,见到门口的人先是愣了愣,随后抬头像是看到了什么,蓦地睁大了眼。
“——姐姐?”
姜青檀似是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看着浑身似无骨的姜映梨,随着谢若微的搀扶,从马上滑了下来。
他回头喊了声“姐夫”,就三两步冲了上来,着急地围着脸色苍白的姜映梨打转。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沈隽意显然也听到了声响,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一袭素白长袍,清冷如松,俊美如皎皎明月,但面容却是藏不住的憔悴,见到安然无恙的姜映梨,眼中的担忧瞬间化作欣喜,仿似涓涓春水,让他整个人都更多了几分艳色。
“阿梨。”
他大步上前,抬手从谢若微怀里将人给搂了过来,没曾想,姜映梨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沈隽意没有犹豫,当即将她横抱起来。
姜映梨惊诧,旋即有些赧然,“倒也不必如此……”
怪害羞的!
姜青檀给她的大氅,触碰到她的手,不由怪叫出声,“姐姐,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啊?”
“姜映梨身体不大舒服,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沈隽意抱着人反身回屋,姜青檀紧随其后。
谢若微见状,想了想,摸了摸鼻尖,跟了上去。
院子不大,布置得整洁雅致,摇曳的枝桠,显得很是清幽恬静。
他挑了挑眉,抬眼就看到两个穿着布衣直缀的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这场面,其中一个忍不住紧张地迎上来。
“姜映梨,你这是怎么了?”
姜映梨勉强扯了扯唇角,“没事。”
郁齐光满脸不信,他可从没见过姜映梨这副柔弱的模样,刚要追问,就被姜青檀给推开。
“哎呀,别挡道了。晚点再说!”
郁齐光虽然担心,但也清楚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只能默默让开。
史霜客也是避让到一旁,很是避嫌地转开视线,神色也是颇为关切和担心。
沈隽意将姜映梨轻轻放在床榻上,细心地替她脱了鞋袜和大氅,又替她掖好被角,这才回首,对着谢若微拱手道:“多谢谢指挥使。”
语气虽冷,却也充满了感激。
“不必客气。”谢若微挑了挑眉,“都是自家人。仔细说来,我这次可是一举三得。”
他摸了摸下巴,转向姜映梨,笑意盈盈道,“你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这买卖很值得!”
姜映梨:“……谢指挥使,我知道为什么你在京都的名声那么差了。”
话才说完,蓦地气血上涌,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与此同时,腹部更是传来阵阵绞痛,脸上血色顿消。
“阿梨!你伤到哪里了?”沈隽意神色大变,脸上再没了镇定从容,边伸手扶她,边道:“阿檀,快去请大夫!”
姜青檀也被这一幕给惊到了,回过神来,连忙慌里慌张地要出去。
“等等。”姜映梨声音虚弱的喊住人。
谢若微则是忆起崔瑢瑢的话,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沈隽意:“这是压制毒素的药丸,快喂她吃下。”
沈隽意薄唇紧抿,没有犹豫,立刻喂她吃下了。
只是喂水时,手却是微微颤抖的。
崔瑢瑢给的药,果然是有用的,药丸入喉,一股清凉瞬间扩散至全身,缓解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才吃下不到半刻钟,翻涌的气血就逐渐趋向于平静了。
“……别担心,我好多了。”姜映梨冲两人笑了笑,“估计是夜间赶路,有些劳累,休息下就不妨事了。”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青檀紧张得凑过来。“你怎么就突然吐血了?”
沈隽意见姜映梨气息恢复平稳,才转向谢若微,眸色沉沉,语气平静,“谢指挥使,你方才说,阿梨是中了毒?她是怎么中的毒?又是中的何毒?会有什么危险?可有什么办法解毒?”
他一连问了一大串,字字珠玑。
谢若微愣住,见她轻轻摇头,扬唇道,“你这倒是让我一时不知该回答你哪个为好?不过,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只晓得是蛊毒,更多不如问问你家娘子。”
他抬了抬下巴,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倒也没多待,“我需得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姜映梨,你好生养伤,估计过不了几日,皇上就要召见你,为西宫太后娘娘看诊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需得早早做好准备。”
“我明白了。”姜映梨点了点头,“有劳指挥使了。”
谢若微又望向沈隽意,“你若是有需要,尽管去国公府。祖母和母亲都对你颇为想念,若是能帮上忙,定是会欣喜不已的。”
“好好照顾她吧!我先走了!”
沈隽意抿了抿唇,亲自出门送他,“谢指挥使大恩,沈某没齿难忘。”
谢若微见他不接茬,心中暗暗叹息,面上却是不显,随意地摆了摆手,就快步往外走。
送走了谢若微,沈隽意反身回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姜青檀说要请大夫的事,姜映梨无奈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何须再花钱请旁的大夫看诊了……”
“那不一样!”姜青檀鼓了鼓腮帮子,“这京都人才辈出,说不得大夫也有更高明更厉害的。”
顿了顿,他似是怕伤害到姜映梨的自尊心,连忙又补充道,“姐姐是很优秀,是天选之才了,但术业有专攻,姐姐擅长的方面,跟旁人的兴许也有些不同……”
“姐姐既是中毒,咱们就专请擅解毒的大夫啊!”
说话间,沈隽意已然走进了屋,对姜青檀淡淡道:“阿檀,你姐姐喜净,劳烦你替她烧些热水洗漱。”
“哦,好。”
姜青檀看出两人有话要说,挠了挠头,只能暂且回避了。
退出去时,他还很好心地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瞬间陷入了静谧之中,沈隽意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姜映梨嘴角的嫣红,他取出手帕,替她擦拭干净,再轻轻将姜映梨拥入怀中。
指尖微颤。
“这些日子,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姜映梨依偎在他怀中,闻着独属于他的牡丹香气,心中涌起一片平静,还有些后知后觉的委屈。
但她不能将这些事说出口,便只低声道:“没什么。我挺好的,没有遇到糟糕的事情,也就是被人误会,扣押了一阵子。”
“是谁?”沈隽意的声音陡然冷冽。“是谁给你下的毒?”
姜映梨摇了摇头,并未直言是景王所为,她移开目光,“唔,是阿信。他挟持我时,怕我逃跑,就下了蛊毒控制。”
她暂时不能告诉沈隽意真相。
沈隽意垂眸,落到她艳丽的眉眼上,他自是看出她的隐瞒,但却也没强行追问,只是将她搂得更紧,继续问道:“什么蛊毒?”
“叫灵蛊血毒,来自云城南疆。”姜映梨简单回道。
“云城南疆?”沈隽意喃喃道,“中毒后会有什么症状?”
姜映梨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心中暖流涌动,低声道:“没什么大碍,崔姑娘给的药很不错,不疼的。”
顿了顿,她岔开话题,“阿隽,你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我自然是很好。”沈隽意扯了扯唇角,眸色沉沉,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指尖,“只要你很好,我就会好。”
“呵,你最近嘴倒是更甜了。”姜映梨眼角泛起浅浅的涟漪。
沈隽意目光温柔如水,流连在她苍白的面容上,“那你倒是多疼一疼我。
姜映梨倚在沈隽意怀中,微微仰头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满是心疼与担忧。
她伸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手指轻轻描画着他的轮廓,咕哝道,“你瘦了。”
“从来都是相公担心娘子居多,怎生到了你这,反倒是倒过来,变成你担心起我来了。”沈隽意的下颔贴着她的额头略略划过,揉搓着她的指尖。
“哈哈,痒。”姜映梨清浅笑出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牵扯到绵软的身体,忍不住捂住嘴轻咳。
沈隽意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扶着她躺下,又取来温水喂她喝下,全程动作都很是轻柔。
姜映梨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笑了笑,“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我就是一夜未睡,有点着凉,不碍事的。”
沈隽意放下杯盏,回身坐到床边,目光在她苍白的唇色间逡巡,“骗子!堪堪才吐过血,如何会无碍?”
顿了顿,他又忍住脾气,替她重新掩好被角,轻轻拍了拍被面,哄道:“睡吧,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姜映梨渐渐困倦,昏昏欲睡,喃喃道:“……阿隽,你也累了,眼下都是青黑,也一块儿歇息吧……”
只是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然沉入梦乡。
沈隽意看着她陷入熟睡的面容,眼中的温情脉脉就逐渐被凛冽的寒意蔓延取代。
他知道,她未免自己担心,不曾说任何真话。
而谢若微离开院落后,却并没有立刻回绣衣司复命,而是顺道去了安襄侯府。
萧疏隐一身黑白书生袖劲装,腰带上金线绣成的图腾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正在府中后院晨练。
银枪舞至尽兴,自劲瘦腰腹间滚旋半周,刺入沙地,毫不留情地插入地面,划拉出洋洋洒洒的沙土。
柔风旭晨,落英纷然,沙土溅在玉阶上,又跳到了谢若微那身玄色绣衣装上。
“好枪法!”谢若微抚掌一笑。
“可要一试?”萧疏隐练至兴头,闻声望来,眸中战意赫赫,凛然生光。
“还是不了,我赶了一夜路,身体都快僵了,可不敢跟你萧侯爷交手。你又从不手下留情,我这般岂不是要成你枪下亡魂了?”说着,谢若微撇嘴,挑眉道:“萧侯爷,我好心给你送消息,你未免太狠心了。”
萧疏隐:“……”
长枪一收,抛给了旁边侍立的仆从手里,又接过下人捧着递来的手巾擦汗。
“找到人了。”
“我既是出马,岂有不手到擒来的。”谢若微得意地昂起头,“给送回人家相公身边了。”
萧疏隐何尝没听出他话语里的刺儿,凝眸望来,“从何处寻到的?”
“说来你可能难以相信,”谢若微笑意顿敛,慢慢道:“人是从景王的温泉山庄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