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苦海县到王城这段路上,闻潮生足足奔波了十四日,这十四日他想了很多事,将先前苦海县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觉得程峰这人不对劲,藏得极深,但有时他又觉得说不通,倘若程峰真的有那么多关系在身上,当初又怎会被一群县城里的混混欺负成那副模样?
而如今,随着闻潮生来到了阑干阁,他终于可以当着院长的面,问出这个心中的疑惑。
院长花白的头发随着窗棂泄入的微风轻轻起伏,她的回复格外简洁:
“你很聪明,但我不认识你。”
顿了顿,院长补充道:
“我们没有人认识你。”
这句话言简意赅,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已经告诉了闻潮生他要的答案,闻潮生也的确听懂了院长在说什么,他的头微微垂下,看向了院长面前的一片阳光。
“所以,苦海县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阴谋。”
“只不过,如今来王城的人不该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难道……是程峰?”
他自言自语,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答案。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之中飞驰,又被他一一否定,纵然眼前迷雾重重,闻潮生仍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眼神重新清澈,对着院长道:
“所以,原本来书院的该是淳穹,而不是我。”
院长摇头,缓声道:
“不对。”
“原来该来书院的就是你,所以你才来了。”
闻潮生一怔,随后才明白院长的言外之意,失笑道:
“儒家不是信「人道」么,难道也信「冥冥之中」?”
院长道:
“那不叫「冥冥之中」,我只是认为这个世上没有巧合,你所看见的一切巧合,本质上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闻潮生注视着院长,他想,书院里大概没有任何一名书生或是先生敢像他这样,毫无敬畏之心,毫无尊卑之感,如同看普通人一样看着面前的院长。
“听您这说法,大概是不打算杀我了,那我得问您很多问题。”
院长笑道:
“除了风城与平山王。”
闻潮生心头咯噔一下,久违的心凉感浮现胸膛,他发现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但聊想起自己托程峰寄给院长的那封刘金时留下的「线索」,似乎被看穿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心中的忐忑又渐渐平复下来。
“那我就只有两个问题了。”
“讲讲看。”
“我能不能写信回苦海县寄给程峰?”
“可以,但一月只能寄一次。”
“多谢院长……第二个问题是,我想见见兵部的官员霍雨昕,最好是能一起吃顿饭,院长这里有路子么?”
妇人淡淡道:
“你可以自己在书院里找找路子,如果你能从思过崖中活着出来的话。”
闻潮生愕然抬首:
“思过崖?”
妇人平静地注视他道:
“你杀了书院三名教书先生,这是有损书院颜面的大事,之所以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与我说话,是因为你如今也是书院的人。”
“不过,想要彻底把这件事情压过去,你得服众。”
闻潮生眉头一蹙:
“如何服众?”
院长道:
“我会将你在思过崖中关上一个月,届时,书院里所有不服的书生都会来找你,他们之中的不少受过邹枸三人教诲,打服他们,待你出思过崖时,这件事情便不再会有任何人追究。”
闻潮生想了想,问道:
“只是这样?”
院长瞟了他一眼,兀自徐徐起身,来到了茶几旁,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然后又给闻潮生倒了一杯,这样的举动难免让闻潮生觉得讶异,料想自己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这阑干阁的院长竟然会为自己斟茶,一时间难免受宠若惊。
院长喝下一杯茶后,说道:
“你觉得这很简单?”
“我告诉你,这一点儿也不简单,因为这些学生之中的许多人天赋异禀,长年累月的寒窗苦读造就了他们对于事物的专注力,所以他们修行一般都不会差,更何况阑干阁中典籍众多,无数前人经验引路,阁内光是龙吟境及以上的修士便有足足三千余,占了整个齐国龙吟境修士数目的一半以上。”
闻潮生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消失了,他忽然开始觉得,外面的阳光一点也不阳光,反倒有些阴暗森冷。
“会有比邹枸更厉害的学子么?”
院长浅浅抿了一口茶:
“很多……不过好消息是,这些人来找你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通幽境的那些学生,更不会来。”
“但是即便这样,也够你喝上一壶。”
闻潮生望着眼前杯中的茶,始终没有动手,沉默许久后才道:
“那……我能否杀人?”
院长摇头。
“他们可以杀你,但你不能杀他们。”
闻潮生:
“听上去很不公平。”
院长:
“在你从思过崖出来之前,没有资格在书院里谈公平。”
闻潮生抿了抿嘴,小心地端起了面前桌上的那杯茶,喝下了小半杯,与吕知命家中常泡的茶相比,书院这茶少了很多人情味,明明是热茶,他却能从里面品出冷清。
“可是院长,我会的都是杀人术。”
院长微微摇头,似笑非笑道:
“你自己想办法。”
她言罢,从袖中摸出了一块木牌,递给了闻潮生。
“房间与生活必需品已为你安顿好,回去洗洗吧,洗完了再来找我,等你写完了信,便去思过崖思过,每日会有专门的人来为你送食物与水。”
“如果一个月后你没死,我会帮你彻底平息邹枸三人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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