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峥第一次在春枝眼中看到那么浓重的防备之色,他站在原地,不再上前。
春枝再退后,直接关上院门,还上了栓。
门外,一众南州官员还在跪伏在地,遇到这般场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起来。
霍钰走到霍峥身侧,笑道:“你被关在门外了,七郎。你藏得这个美人,脾气有点大啊。”
霍峥恨不得一掌把霍钰拍飞出去。
霍钰还问他:“要不要我让人把门撞开?”
霍峥沉声道:“不必。”
霍钰笑道:“那你好好哄哄美人,我先回了。”
“没什么好哄的。”
霍峥抬手示意众官员起身。
一众南州官员,连声道:“多谢长安王。”
霍峥翻身上马,对一众官员道:“你们几个,跟本王走。”
众官员齐声应道:“是。”
霍钰也登上了马车,他进车厢前问霍峥,“那这美人你不哄了?”
霍峥不语。
霍钰又道:“也不把美人带回南州城去?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霍峥面无表情道:“乡野之女,玩物而已。”
说罢,他便策马离去,一众官员坐马车的坐马车、骑马的骑马赶紧跟了上去。
霍钰说了声“有趣”,也进了车厢,吩咐车夫回南州城。
而此时,站在门后的春枝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霍七那句,“乡野之女,玩物而已。”
原来她在霍七眼里,只是一个玩物。
春枝靠在门后,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一颗又一颗。
春枝捂住嘴,不许自己哭出声来。
这一天,她知道了霍七是尊贵无比的长安王。
也知道了霍七一点都不喜欢她。
两个月多的相处,数次相依相护,都成了一戳就碎的梦幻泡影。
她原以为自己跟霍七,即便做不了夫妻,也能好聚好散。
许是这段时日过的太过平静安稳,才让她忘了先前的伤痛,渐渐地对霍七动了心。
好在,这颗心也没有全然交托到霍七手上。
春枝没有哭很久,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对自己说,“还好。”
“还好,我也没有很喜欢霍七。”
“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已。”
现在霍七恢复长安王的身份,离开了这里。
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来。
春枝抬手,轻轻放在肚子上,没关系,她只要有这个孩子就够了。
霍七走后,春枝依旧忙着泡豆子,准备着第二天做豆腐的事。
她把那件快要做好的袍子拆了,拆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连剪子带针线都收了起来。
屋里的红罗帐和门窗上的喜字此刻看来都很是碍眼,春枝把所有喜字都撕了,红罗帐也换回了原来的青纱帐。
连带着被褥都换了。
她不想再用跟霍七一起用过的东西。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
春枝给自己炒了两个菜,蒸了米饭,坐在八仙桌旁慢慢吃着。
她没什么胃口,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好好吃饭。
霍峥不在了,来财还在。
春枝逼自己吃了一碗米饭,然后站在驴棚前,跟来财说了许多话。
她不知道这头驴能不能听懂她说话。
她只是太孤单了。
遇到事了,也无人诉说。
只能跟来财讲讲。
好在这驴脾气不错,也不会嫌她烦。
天色越来越暗,夜黑风高,乌云遮月。
春枝准备回房的时候,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若是往常,必定是霍七回来了。
她会笑着跑去开门,问他饿不饿。
但今日亲眼看到那些大官跪在霍七面前,称他为长安王。
他那样轻蔑说她“乡野之女,玩物而已。”
春枝那一刻起,便想跟他断个干净。
这会儿不管来的人是谁,她都不想开门,索性转身回屋,关上门,灭了油灯,躺在床上,闭了眼却难以入睡。
她曾跟霍七在这张床榻上抵死纠缠。
昨夜这时候,甚至还吻得难舍难分。
春枝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再去回想之前的那些事。
想把霍七彻底从脑海中撇去。
可她一闭上眼,就全是霍七。
院门的敲门声持续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春枝依旧睡不着。
有人翻墙而入,又翻窗而来,两三步就到了榻前。
油灯早就灭了,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春枝抄起剪子,朝往床榻靠近的那人扎去。
来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是我。”
是霍七的声音。
春枝没有松开剪子,依旧保持着用剪刀尖头对着霍七的姿势,“长安王……你还来干什么?”
霍峥听到春枝喊自己长安王,心里滋味难言。
他取下春枝手里的剪刀,拿到桌边放下,取了桌上的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火光一点点燃起,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门窗上的喜字,和床榻上的红罗帐都不见了。
变回了一开始的模样,质朴而沉静。
霍峥在这个屋子里住了两个多月,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
而今天,却归于陌生。
春枝坐在床榻上,头发散乱着,眼睛红红的。
她哭过。
霍峥的心头有些闷疼。
“我的确是长安王。”霍峥看着春枝,同她说:“隐瞒你非我本意,我的确姓霍,单名一个峥字,排行第七,我说我是霍七,并非全然骗你。”
春枝道:“即便你骗了我,我又怎么样呢?你是高高在上的长安王,我不过一介乡野之女。”
她甚至说不出那句“玩物而已”,哑声道:“你我本来就是假成亲,我留你在这养伤,你帮我瞒过官府,各取所需而已。现在你已经恢复身份,自去当你的长安王便是。我依旧在桃花巷卖我的豆腐。”
春枝看着几步开外的霍峥,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她喊了一声,“霍七”,语气无比认真地说:“你我缘尽于此,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春枝。”
霍峥没想到春枝会说出“你我缘尽于此”这样决绝的话来。
他同春枝说:“即便我是长安王,也不会丢下你不管。我会带你走,不管是南州还是京城,我都……”
“不必了。你我身份悬殊,云泥之别,本就不相配,注定要分开的两个人,就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了。”春枝冷声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