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蝶’…?”
听起来像妖兽之类的名字,主祭心中迅速翻过了所有看过的、能被驯服为式神的
妖魔,没有符合的印象。又把生平碰过的怪异法术全部过滤一次,仍旧一无所得。
倒是在记忆角落,名为“奇闻轶事”的栏目里,搜到了些可能有用的资讯。
“…听说有一奇术,能把精选的毒虫以特别的术法养大后纳为己用。成虫可以为
灵药,亦可为奇毒,或可以此为施行?咒与幻术之凭藉,与此脉有关吗?”
“师兄说的…是‘?’吧。”安倍泰成说:“虫会化蝶,以特殊术法养出的虫,
或许长成后会化为剧毒的妖蝶?我那时也有类似想法,但经追查后,发现与我的
预期不尽相符。施?要成立,其传递媒介为细微几不可见的粉末,故此类术法多
施于闭于室内的群体,在不透风的密室里威力惊人,但在开阔地方效力会大减,
针对个人施以?毒还可能成功,要做到同时对全城施术实在非常困难。况且,此
一脉的命运多舛,留存至今的人数极少,而那些人们根本就不住在京城里。”
“‘那时’?”主祭听出了些余音。
“嗯,在三年前,我便已追到了‘瘟疫的关键因素可能与“蝶”有关’这一步。
只是追寻的几条线索最后都断了,又还有别的可能性待查证,只得暂且存疑…”
安倍泰成说:“而藉此事件重启旧事,意外发现幽灵们的说法实在令我无法忽视
呢。师兄啊…”
那对??的狐狸眼终于抬了起来,闪烁著亮光。
“我们似乎,是遇上老朋友了呢。”
主祭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你是说,那场瘟疫是由一种不明来历的妖蝶所引起,而
介入此事的人,把那妖蝶的力量纳为己用,收作他的式?”主祭说:“世间没有
这种妖蝶的,若能引发全京城大疫,其力量…已经不能被界定为‘妖魔’了吧。”
“诚然。若能轻易造成如此大量的死亡,那已不是人、或妖魔等‘现界之非人’
能力所及的范畴,而是更高层次的力量了,亦即…”
“…神灵境界的力量吗?”
“也许,或更高层次亦有可能。”
“但这种力量又怎么可能被人收服呢?”
“这一点还未能?清…”安倍泰成眼底的光芒一现即隐,现在他看起来又安静得
像块白色的石头。
“我们目前确定的只有,瘟疫由一种名为“死之蝶”的未知之物所引起,而某人
介入了此事并加以制止。但此力量既非人力所能抗衡,最有可能的便是藉由订定
咒术契约,与其取得了某种交换与归属的关系…亦即,‘收为式’。”
“而这样的人物,会与三年后此刻的白玉楼主之乱有关系吗?这点尚无法断定,
但时至今日,越来越确定的是白玉楼主使用的奇术,并不存在于我们熟知的任何
一个咒术领域。而很巧地,三年前的瘟疫也有著极为类似的特质。”
“若因此便把两者视为同源,诚然是嫌轻率了点…但考虑两事件的共通点:同为
陌生而恐怖的力量,同样对全京城造成广泛且深远的影响,能同时符合这两条件
的力量实在太少了,我认为把两件事情假定为‘同一事件的延伸’,并不为过。”
“不…”
“那么,再回到那个老问题:‘死蝶到底是什么?’,若能探究其源头,我们便
能一次解开从三年前缠绕到现在的迷惑,以及,找出对现有困境的答案吧。”
话题不知不觉已被拉至安倍泰成最擅长的领域,主祭只能听他说下去,完全提不
出反论。
“首先,尽管白玉楼主之乱不属于我们所熟知的咒术领域,仍可广泛地被定义为
一种咒术行动,师兄同意吗?”
“你在说笑吗?若把咒术的定义推而广之,世间万化存在都可被定义为一种咒。
这是基本常识吧。”
“是的,或许用词不够精确…我只是想强调:白玉楼主用来犯案的手法,与单纯
用诡计造成的幻惑,或其他任何存在于现界中的手法所能达到的效果是不同的。
换言之,应该与我们的所学相近:是藉由‘跨境界的力量’来影响现界。”
“嗯。”
“因此…若没有我们的帮助,没有处理过此类事务的人必定无法与其抗衡,即使
最后逮到了白玉楼主,亦无法将其降伏。阴阳寮虽尚未被朝廷正式委以追查白玉
楼主的职责,却可说此事的成败与主事者的生死,都维系在师兄您身上。”
主祭盯著安倍泰成,微微冷笑。这小子说得好风凉话,难道真的以为他眼瞎了、
耳聋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为什么如此特异的事件,阴阳寮却能置身事外,只以“顾问”的身份介入此事…
为什么明明旗下有数十位优秀的阴阳师,却只有他这位头子被赋予“帮助少纳言
秀麻吕”的权限…
从头到尾,都是那些“老头们”在背后运作的结果吧。
主祭对这些老不死的阴阳师前辈向来有著深刻的厌恶。虽然名义上他是阴阳头,
亦握有命令全城咒术师的权限,但事实上,若没有这些退而不休的长老们点头,
他根本没办法发布任何重要的命令。即使强行发布,也不可能贯彻超过一天以上。
而且,他也深知,从来“老头们”就是偏爱这小子。即使他循著其他途径取得了
阴阳头的位置…即使他再努力证明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用。
比如这次,只许他这位上司插手,反而刻意让居副位的安倍泰成远离,虽然不算
直接把烫手山芋?在主祭手中,相距亦不远矣。即使有任何不好的猜想,主祭都
没有退缩的理由。因为十几年来,他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那么,既然这小子已经被规定要远离这些麻烦,又来这里做什么呢?
若说是主动提供情报…他却没有任何要帮助主祭的理由,主祭声名越大,地位越
稳固,安倍泰成就越难升官,情势就这么简单。但若说他可能用假情报骗主祭…
却也嫌多此一举了,考虑两人的关系,不管安倍泰成说什么,都很可能不被采纳。
而且,主祭最疑惑的是…基于某种直觉也好,偏见也好,他一直以为,安倍泰成
是自己主动提出要与白玉楼主之乱相互切割的。
既然没人期待秀麻吕会成功,若设法加强他与主祭的连带关系,便可能在秀麻吕
局势全溃时,趁机把主祭一同拖下水。尽管主祭不会轻易让他得逞,却也承认这
是个有效的攻击策略,如果立场相反,或许他自己就会这么做。
但安倍泰成先摆出了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到现在话越说越奇,完全与主祭的预期
背道而驰。他似乎完全不理会“老头们”要他远离事件的意愿,甚至可以说…他
完全就是一副想要进来淌这浑水似的。
不知是否能理解主祭的笑容含意,与背后的诸多算计。安倍泰成依旧缓缓地说:
“那么,既然是咒术行动,自然也可以用我们的所学去溯其根源…”
***
“阴阳五行流转,相克互生,在任何已知的境界上,均没有事物是能独立创生并
存在的。即使只论我们居住的现界,看似无关的万物间也必有千丝万缕的关连,
任何咒术要成立,背后亦必有其体系支撑。从外视之即为‘信仰’,由内观之即
为‘神体’。藉由‘崇拜’某种具有特定力量之‘神体’,以凝聚众人之‘信仰’
之心,并将其转化为适当的形式以便成就某个目的,此即为咒术之力的本源。”
主祭微微点了头,这是咒术师最基本要知道的道理。
“那么,若把‘死之蝶’视为一个咒术来分析,蝶之型态会是神体本身吗?由其
在大瘟疫时遍布全京城的行为观之,可推知蝶形应非神体本身,而较可能是咒力
转化后的一种实现形式。实际上在我的追寻历程中也没有找到任何以崇拜‘蝶’
为核心的咒术,大多都是某流派的众多种应用里,其中一个分支而已…”
“蝶既非本体,下一个能推想的候选便是‘虫’,以虫化蝶是相当直觉的想法。
但如我刚才所言,御虫一族乃至养?一族世代的居住地均离京城甚远,而且他们
相当安于现状,不太可能会来京城引发瘟疫或动乱。虫的线索到这里算是断了,
与蝶有关的神体候选还有几个,但几经追索后,能让我接受的答案只剩一个。”
安倍泰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以手蘸茶,在纸上写了一字,怪异的是明明蘸的
是茶水,在纸上描出的字迹却色作漆黑,彷?他刚才指上蘸的是墨汁似的。
“‘华’?”主祭念出来。
“蝶恋著花,花养著蝶,两者本为依存共生之关系。但花性易碎,转眼即凋的特
质并不适合作为神体。要维系信仰通常需有个长久不灭的象征。这个字被创造的
最初含意,即为‘花树’。”
安倍泰成又蘸湿了指尖,在刚刚写就的“华”字旁边又写了个字,但中间那一直
变得弯曲如树干,下面那两横向上翘起如树枝,“?”头与中间的十字转了方向,
如枝叶般斜斜垂落,与其说像写字,不如说更像在画图。
“这便是这个字最初的样貌。看得出是个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花树变化过后的
图样。”
“‘花树’啊?…”主祭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重复了一次。
“对花树的崇拜所在多有。尤其是巨大长寿,需多人合抱才能围上一圈的大树,
往往被认为萃集了天地灵气而被视为当地的守护神,甚至立神社加以供养敬拜。
从城镇到乡野间,类似情形所在多有。”安倍泰成说:“但是,这世间并不存在
无中生有之事。神化灵气逼人的巨木,给予崇敬乃至信仰,这种行为是如此普遍
地被尊奉,背后也应该有个道理在。”
“对于巨大的神木崇拜供奉,此情甚为平常,又有何值得深究呢?”主祭。
“或许敬畏、乃至崇拜神木确为人之常情,但这个‘常情’又是从何而来?许多
我们认为理所当然之事,在追根溯源后却经常会连到意想不到之处。神话、传说、
信仰此类事物,尤其如此。”
“师兄试想,也许,在不知多久以前,在不知名的远方,某一繁盛的大族对神木
怀有根深蒂固的信仰,后来因为某些事情导致该族溃散了,其信仰也随著族人的
四散而流传,他们在各地开枝散叶,在世代的口耳相传下,在光阴长河的洗刷中,
最初的信仰也渐渐变质,繁复的仪式早已被忘却或被取代了,但最根本的意念却
留存了下来,然后,才慢慢形成了所谓的‘人之常情’。”
“你是说…要追溯‘信仰的源头’吗?”主祭思忖,那真是庞大而又繁杂的工作
啊,而且,他还是看不出追逐这些到底可以得到什么。
“是的。我相信源头的线索…便是来自这里。”安倍泰成的手轻抚过那写有“华”
字的纸片。“重要之物必为文以记,永志不忘,此即为文字存在之意义。什么人
描绘出这个字最初的样貌,并以此字为图腾以自称,那便是此信仰的源头。”
“…我继续追索,逆溯光阴之河而穷至远古之时,从本国直至遥远的唐土,终于,
让我寻到了一条脉络,是至目前为止,最接近所求的答案。”
“该族,名为‘华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