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妹妹离不开的原因,就是想解决这场可能产生的暴乱?”
“是…她说,身为仲裁者,这是责无旁贷的。”
“难道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吗?”秀麻吕说:“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妹妹只可能
比你更小。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因为她说,全面开战对于双方都是不可承受的打击,无论如何都得避开;但此
事件原委特殊,以致鬼族对于懂咒术的人类抱持著极深的敌意与怨恨,如果过多
的咒术师进入邻近区域,只会让双方误会越来越深,最坏情况只怕难免。所以,
为防己方有人轻举妄动,她要求将实情暂时封锁,只把邻近地方的咒术师集结,
沿著近山之人类村落遥遥布开防线,以备万一交涉破裂时可以作为第一道防御。
而她本人则独自深入山中。”
“就她一人?”秀麻吕好奇地问。
“是…”阿雪无神的眼睛,不知何时湿润了。“为了避免任何一丝引火的可能,
她坚持这次的交涉只能她一人出席。她说既然护卫派多了一定会起冲突,派少了
又只是徒增死伤,那还不如不要派,拿那些人去保护平民不是更实惠?何况,若
只有她一人,对方是骄傲的鬼族,想必也会难以直接翻脸动手吧,以那样的前提,
才谈得上交涉。”
“好个游走于边际的策略,不知该说是太过天真?还是胆大心细?”秀麻吕说:
“主祭大人,这就是您提过的,有纪录以来最年轻的‘仲裁者’吗?”
“是的。”
“真可惜…”秀麻吕摇摇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她抽身来此确实是个无理的要求了,是么?”秀麻吕说:
“伊吹山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算远。因此,这事件与京城也不能说毫无关系。
如果能够顺利解决的话,或可说是京城之福呢…怎么办呢,主祭大人,安倍大人,
我觉得她说服我了。您们能否原谅那位阿清姑娘的意外失约呢?”
主祭微微一愣,然后笑了。“叫我所知,好像没有请您替我难为这姑娘啊。如果
负责询问的您都没有异议了,那我再多说什么,这坏人不就变成由我来当了吗?”
秀麻吕哈哈大笑。
“总之,阿雪姑娘,如果你?解当前情况,也不害怕的话,这里很欢迎你待下来,
想住多久都可以。”主祭说。
从刚刚就在少女眼眶中打转的水珠,终于流了下来。
“谢谢!”阿雪伏地说道:“真的很感谢您…”
“那么,你刚刚说过,来这里只为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传递口信。”秀麻吕
说:“口信递得差不多了吧,却不知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咦?”阿雪楞了一下:“糟糕,这一开心就忘记了呢…真是的。待我想想…”
她闭上眼睛,似乎是真的非常努力地回想著。
“嗯…嗯,想到了,但是,我可以在你们面前夸耀自己的能力吗?”
她虽然是非常严肃地问著,这问话却又把众人逗乐了。
“请尽管开口,我洗耳恭听。”秀麻吕说。
“好的。虽然我无法战斗,但是,有个本领或许在此处能派得上用场。”阿雪说:
“我的‘口寄’之术是非常准确的。”
“‘口寄’…你是指让神明附在你身上,然后便可以预言未来的法术,我这么说
对不对?”
“形式是类似那样的没错…”
“嗯。虽然非常好奇,但这好像不是在宴席间能够随便表演的事情呢。”秀麻吕
转头问主祭:“我记得为了摆开仪式,光是那排场就必须预备许久,同时,还得
选择良辰吉时,花上许多时辰,才能得到几句珍贵的?示,是吗?”
“一般说到口寄的话,那是没错的。”
“那么,假设你要的东西我全都准备好,你能告诉我白玉楼主住在哪吗?”
“大人…我能作的不太一样…”阿雪慢慢地说:“我不需仪式,也不用准备任何
东西,您也不必等候几个时辰,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
“喔?”
“但是,如果针对特定对象的话,仅限于对我看过的人,才能做出预言…”阿雪
说:“所以…您若问白玉楼主住哪,只怕是不行的吧…”
“…这样啊?也就是说,你能预言在座的各位,比如…我的未来?”
阿雪点头。
“那我只问一句就好,我能不能抓到他呢?”
阿雪抬头,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彷?‘紧盯’著秀麻吕似的,那真是非常诡异的
画面。
“…可以的。您一定可以抓到他。”
“多谢,我就想知道这个。”秀麻吕笑:“主祭大人,请问有酒吗?我想跟这位
了不起的巫女喝一杯。”
***
虽然想知道的事情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幽华却无意中听完了宴席间全部的对话。
一个大官,两位阴阳师,一个巫女,奇妙的组合,谈话的内容也相当有趣。虽然
无法看见他们本人,想像的画面却历历在目。
不过,像这样的娱乐,对她而言终究还是奢侈的。她接下来又被其他事情打断了,
以致无法听见或许是这个夜晚最重要的两段对话,都是在宴席散后才发生的。
一是主祭大人与秀麻吕的对话。
“主祭大人,您对于这位巫女?解多少呢?”
“如果她是阴阳玉之主的姊姊,应该也算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从她旅行的随从也
看得出来,那个随从倒是很厉害,寻常应该是请不起这样的随行护卫。若以战斗
而论,他比阿雪更有资格称为战力。”
“但她的能力…相当微妙呢,预言?”
“关于这一点…大人觉得如何呢?”
“听起来,这能力所受的限制太大,若只能对于看过的人下预言,就代表她必须
勤加走动,去与各式各样的人见面才有意义,但我却无法真的让她去到处乱晃,
若让她出了什么事情,您也会很麻烦吧。”
“一点也不错。”
“在这样的预设下,这能力就成了鸡肋。我认为派这女孩过来确实是个精心设计
的决定,她是一颗很重要,但我们不能随便乱动的棋子,虽帮不上忙,却也因此
无法怀疑对方的诚意。如果这是那位巫女阿清的决策,我还真想见见这位人物。”
主祭忍不住笑了,这年轻人的想法,怎会与他这么相似啊。
“而且…说真的,我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
“喔?”
“要是某件事情的未来,可以被一个从未接触过此事的人轻易地预测,还有比这
更令人讨厌的事吗?”秀麻吕苦笑:“因此,恕我无法相信所谓的预言。我想,
还是把她当作‘贵重的人质’看待,是最好的应对吧。”
“我很赞同您的说法。预言确实是一门可靠度很低,以致无法被期待的学问…”
主祭微笑。“突然这么说,也许很奇怪…不过,我曾见过许多高官,其中也不乏
聪明博学之士,但您与他们都不同,实在非常令人欣赏。”
“夸奖的话,等我当真抓到那人,让预言名符其实了,再说也不迟吧。”
***
另外,是安倍泰成与巫女阿雪之对话。
“阿雪姑娘,能否请问一个问题。”
“若我能回答的话,请尽管说。”
“发生冲突的两方,必定会请能代表双方的仲裁者出面协调。阿清是作为此事件
人类侧的仲裁者,不知鬼族那边却是以谁作仲裁者呢?”
“就我所知,他们好像根本不打算请仲裁者的样子…”
“果然如此吗…”
“不过,似乎是有一位妖怪方的仲裁者,不请自去了。”
“妖怪?叫什么名字呢?”
“我也不清楚呢,阿清没有对我讲得很仔细,只说,他们两个都有共识,绝不能
让事情延烧下去而已…”
“真有趣,通常妖怪只管自己的事情,却哪来这种爱管闲事的妖怪呢?”
安倍泰成陷入了沈思,阿雪等了一会,说道:“不过,大人真是了不起呢。”
“嗯?”
“其实,此行我最害怕的,就是面对大人您。因为您是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生气的,
但在席间,您却始终保持沈默,连一句话都没有质问我。”阿雪说:“我第一次
见识到气量如此宽宏的人,真的非常佩服。”
“哪里…世事难料,阿清姑娘因故不能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安倍泰成说:
“倒是你宴席间的表现真是救了我一命呢。还欠你一句谢谢,现在才说,会不会
太迟?”
阿雪原本就有些害羞的,被这么一说,脸又更红了些。
“如果真对我感到歉意,能否告诉我一件事情呢?”
“请说?”
“如果你真想帮忙的话,为何要对自己的能力有所隐瞒呢?”
“…!”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能力应该远不止于此。若只是这样的话,想在那里
立足大概很辛苦吧。”
“…”
“何况,我记得有听过一个令人非常惊讶的预言,好像正是你做出来的?”
“…您连这个都知道?”阿雪惊讶。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被一个住得那么远的人,预言自己的城市将遭?灭。身为
世代居住京城的人,听到这样的风声,多少会想要留意一下的吧。”
“…但那是…那是被严格禁止泄漏的…您又怎会…”
“话只要说出口,总是会被听到的…”安倍泰成说:“不过,你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隐瞒?如果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请恕我实在无法将你当作自己人。”
阿雪垂下头,想了一会,说:“实在很抱歉,隐瞒并非我的本意。但我也绝对没
有说谎,您相信我吗?”
“那得视你的说词,才能决定我要不要相信了。”
“隐瞒的理由…是由于那位在席间向我问话的大人,他是主导此事的大官吧?”
阿雪说:“我认为他对于这种事情非常排斥,若讲得太多,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所以选择沈默。”
“你怎么知道他排斥?”
“因为我‘看得到’啊…”阿雪说:“就像从他说了某一句话开始,我便‘看到’
他其实是想要‘帮我’而非‘质问我’;在我讲出我的能力之时,我也看到了,
他其实对于我的能力一点兴趣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会让气氛变僵而已。”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能力吗?你能够看到未来的景象?”
“我不敢那么说…因为这不算是很稳定的能力。大多数的时候我是什么都看不到
的,您随便拿一件事情抽问我,我也未必答得上来。但是过了某个特殊的时点,
感觉像是在我面前之人的某个未来确立的那一刻起,眼前不时就会闪过些关于他
的景象,回返往复地,都是尚未发生过的事情,而且,通常都会成真…”
“这能力虽然在我身上出现,却好像不归我管,我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会看到
什么,也说不出那会在多久之后成真,只能从看到的人事物大约推测这未来是近
是远,所以,总觉得这能力像是被借放在我这里,而非我自身所有之物…”
“不…这还真是特殊,与一般的预言者经由迷幻而生的预言,或经由算学推得的
概率似都不同。”安倍泰成问:“但我有些好奇,你有没有计算过那些突然闪现
的景象,与后来实际发生的事情相较,准与不准的比率有多少?”
“太多了,从没算过呢…”
“这样啊。”
“既然我说不出那会在何时发生,自然也就不知道那究竟是失准了,或只是时机
未到吧。真要说确实地验证…只有一种方式。”
“喔?”
“人生只要未到尽头,便还有变卦的可能。能确定没有未来的,只有死者。有时
我会看见某些人的生命终点。他们死前会遭遇什么事情,又会在哪里,以何种方
式结束生命,旁边有谁等等…类似这样的预言我做过不少,而其中,有好些个人
已入了鬼籍,也验证了我的预言。”阿雪苦笑:“截至目前,还没有错误的例子。
很讨厌的形式吧,我宁可看不到那些,当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也不想看见那些我
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地…即使我都已经告诉过他们了……”
“不…”
“但我的能力,确实是经由这样的验证而得到了注意。也因此,获得了与我妹妹
不同形式,却同等的关注。因为若命运无法转变,不论好事或坏事都一定会发生,
早知道只是早痛苦的话,则预言也就失去了意义。让我们在意的是,命定非绝对,
这世上确实存在有能够改变命运的人。”
“喔?”
“大多数的人每一次我遇到他们看见的景象都相同,除非那已不再是未来,才会
显现不同的景象。但其中有极少数人,在我预见的事情尚未发生前,看见的画面
却已改变了。”
“那不就是失准了吗?”
“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但有些显然是尚未发生的未来。比如主角现在或许是个
年轻人,但我看见的却是他步入中老年后的未来。所以与其说失准,倒不如说是…
原本预定的命运遭到了改变吧。”
“这倒有趣了…”
“更有趣的是,当这些人的未来改变时,也会同时改变身旁数个人的未来,便像
水波似的一波一波地传出去,我常在想,传得越远,是否代表著那人的生命份量
越沈重呢?就像?一颗大石子或小石子入池塘,所能引起的波动有差一样…”
“不。”
“若只是个小水?,也许只需一颗石子就可以让其波荡不停,但池子越大越深,
就越不可能以一颗石子引起全面的震荡。因此…”阿雪说:“回到您提过的那个
预言吧。那最初是我在一个新生儿上见到,等那婴孩有一天老得走不动时,将会
参与到难以想像的可怕浩劫。因为在其他人身上从未见过,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但在许久之后,在另一个婴儿身上又看见相似的景象,在差不多远的某个未来…”
“以此,我做出了那个预言。因为涉及的范围太大了,以之前的直觉,我根本不
觉得这是能够被改变的事情…不过…最近刚好有机缘遇上当年的婴儿,现在已经
是个三四岁的娃娃了,从他身上,却看见了前所未见的变化。”
“变得更好?还是更糟了?”
“都不是…景象…扭曲了。”阿雪好像很难选择用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
看见的,原本清晰无比的图样,就像被画在一张纸上,然后将那张纸揉过、折过
似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暧mei不清的未来…甚至没办法说出那到底是好还是坏…”
“所以,恰好有这个机会,阿清要我帮这个忙。除了想帮助她,我也…按捺不住
自己的好奇心,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如果接近一些,
是否能看得更清楚点呢?这么想著,于是我就来了。”
“但,你应该知道吧?我们不可能放任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贵客四处乱走。因此
你的行动可能会很受限制喔。”安倍泰成的表情里有些许同情:“不可能想看谁
就可以看,想去哪都可以去。虽是冒著风险待在这里,却很可能看不到你想要的
东西。即使这样,你还想待著吗?”
“大人您实在是个体贴善良的人…”阿雪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但是一见到您们,
我就知道来对地方了。虽然我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即使再危险也不要紧,现在,
我只想看到最后而已…”</p>